翻譯巴別塔—殖民時期漢西辭典真稀罕
〈翻譯巴別塔 — 殖民時期和西辭典真稀罕〉，《英語島》，2018 年 2 月號。51 期，頁 56-57 。
2017 春天，由清華大學李毓中副教授、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謝國興所長、陳宗仁副研究員和西班牙塞維亞大學 José L. Caño Ortigosa 學者組成的台灣史研究團隊，在菲律賓聖多瑪斯大學發現了一部十七世紀西班牙殖民時期的漢西/華西對照辭典，厚約千頁，收詞多達兩萬字。菲律賓是西班牙黃金世紀帝國殖民時期在遠東的唯一據點，依然力行西班牙殖民的三大主業：宣教、貿易與傳播西班牙語。宣教有賴語言溝通，領略教義; 貿易亦需要語言翻譯始便利交易。因此在所有移民、商賈、生意人各操不同語言的「殖民地巴別塔」中，翻譯成為最重要的媒介與工作，當時宣教士致力研究與彙整，成就了今日的學術發現與發展，再現語言的文化遺產。
這部手寫的漢西對照詞彙，名之為「漢/華」和西班牙語的對照，實際上是「三語一體」：西班牙文，中文文字書寫，佐以福建一帶的移民的家鄉話，發音上有點閩南語腔，或是漳州、潮州一帶的口音。然而彌足珍貴的是，這些對比詞彙所呈現的語言、文字豐厚的地方特色，文化詮釋的背景，當時人們的知識的尺度，彙編人士的學識，以及可能隱含的誤解、杜撰或想像，揭露了當時的人口聚落與社會語言學的圖像。恰如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佈》所反映的殖民與文化混雜現象又趨一統的弔詭。
這千頁文萬言書中有許多有趣的雙語對比，提供學術研究浩瀚的素材，也讓我們領略前人智慧的「黃金寶山」，尤其從歐洲來到遠東的西班牙傳教士的熱忱，以主之名，深耕知識與文明。手稿書寫的文字，與今日的西班牙文也有些許不同，還有許多詞彙片語、古字新詞，如果沒有俚語和民間習俗背景的研究，更不得而知。西班牙文第一本文法書是 1492 年制定，爾後歷經更迭修訂，這部漢西對照辭典也是西班牙語的語法進階史。
我們且看一些例子：例如 「六月」、「季夏」，西班牙文都寫 “Julio”; 「五月」、「仲夏」，西文都寫 “Junio”。我們今天的理解是 ”Julio” 是「七月」，”Junio” 是「六月」，因此這有可能從農曆的節氣理解而來。又，一詞多義的情況，例如，「賭咒」、「咒誓」、「發願」、「發誓」都用 “jurar” 來概括; 而「咒」字寫法是 「口」＋「兄」，「願」寫成「愿」，頗有漢字六書中「會意」的語境。文字書寫的過程，也反應了宣教士和協助編寫彙整的華人彼此溝通與對標的語理解的程度。
又如，「劍戟衙門」這個詞耐人尋味，雖然可以判斷大約是行刑判罪的意涵，西文寫 “justicia rigorosa”，也就是「嚴刑峻法」，而當時的 rigoroso/a，今日變成 “riguroso/a”。「直道」、「端正」、「溫良」、「公道」、「公平」、「英烈」都以 “justo recto” （公平正直，一板一眼）解釋。這兒也頗有編纂字典的概念，將 justicia 和 justo 前後排列一起，表示字義類同。倒是「公私並行」用 “justo imparcial” （公正無私，不偏頗）解釋，於今判斷，「公私」是一個連綴詞，而不是對比詞。
具體的材料方面，也有些特殊的名詞：「油面磚」用 “ladrillo liso”，意思是「平面，平滑的磚塊」，今日對材料的理解，可能是「布面」、「光面」或是雕飾與原始材質的差別。此外，還可以見到彼時通用字中也有「簡體字」：”走馬灯” 西文寫成 “lanterna de la misma suerte” （一樣的油燈） ，而西文的 「燈」（lanterna 為古詞），今日用字是 “linterna”。更有趣的是，”legislador” (立法委員，立法人)的漢字寫法是「教法度人」。此處的「度」應當是「量度」，以法為標準的意涵。
另外，漢字的多元解釋和文字書寫對外來人士也是一項學習挑戰，且看這諸多詞彙，用一個西語詞概括，一方面可見漢字的豐厚，一方面也正是外人學習的難度：「使是非」、「暗箭」、「謗說」、「心緒」 （心虛？）、「駕禍」、「起間架」、「使心緒」、「使暗箭」、「生話」全部是 “levantar falso”，有「造假，興風作浪」的意味。
以上諸例，只是兩萬詞中的點滴，猶如滄海之一粟，字義的文化詮釋尤需更深入的考究，如今有此具體的詞彙素材，無論是語言學、語義學、文化研究… 可以開拓漢西學術研究的特色。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臺灣史研究團隊：李毓中副教授、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謝國興所長、陳宗仁副研究員和西班牙塞維亞大學 José L. Caño Ortigosa 助理教授於菲律賓聖多瑪斯大學發現的漢西對照辭典。
張淑英 Luisa Shu-Ying Ch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