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葉椒草的特性
圓葉椒草 (Peperomia obtusifolia),是一種常綠多年生植物,適合室內觀綠葉的植物,形似杯狀,葉片有薄膜,翠綠且略有厚度,質感佳,鮮潤,有皮件的質感,照顧培養得宜的話,生機蓬勃,綠意盎然,像 Nappa 牛皮那樣光滑(也有光華),又柔軟又堅韌。但是,它跟一般大家俗稱的「豆瓣綠」是不同的,圓葉椒草的顏質高。
圓葉椒草原產於委內瑞拉(南美西班牙語國家)、熱帶美洲及西印度群島。可長至 20~40 公分高,以及長達 12 公分長的白色花朵窄穗。植物專書上寫著它的特性是:喜溫暖、不耐寒,忌濕潮,能耐陰,耐乾旱,少病蟲害,能忍受居室乾燥的環境,生長適宜的溫度為 20~30 度。
圓葉椒草的栽培,每 1 年至 2 年的春季換盆一次,盆土要疏鬆透氣,含有豐富的腐殖質,排水性良好。可用腐葉土或泥炭土、腐熟的馬糞或牛糞加少量的珍珠岩或粗沙、蛭石混勻後配製,並用大而淺的花盆栽種,以利排水。
這一段敘述是專業的描述,而我的圓葉椒草,經過一年的照顧成長後,大致跟上述的描述類似,到現在只剩還沒見到它 12 公分長的白色花朵的窄穗,想來應是指日可待。對於我這個「園藝殺手」而言,圓葉椒草可以從初生的小幼苗小盆栽,歷經換盆兩次,經過三百多個日子長大到今天,而且原先幼苗葉片上的蟲害傷痕也逐漸縮小癒合,綠油油的薄膜逐漸覆蓋(儼然像黴菌侵襲的灰指甲,慢慢地跟著時間抗菌,逐漸去黴去灰白,而恢復盎然的綠意本色),於是,我放心地來記述這段緣分,藉機會為自己是園藝殺手洗刷一下惡名。
說自己是園藝殺手其來有自:數年前,從取得學位返國後隔年,住進現在這棟屬於自己溫暖的屋子已有四分之一個世紀,前庭後院花圃陸續種植不下上百種花草樹木,盆栽大約毀了逾五十,包括珍貴的花木也有十餘株,各種嬌豔的花類也一、二十種,就連不久前栽種,聽說很容易活的辣椒花和迷迭香也只幾星期壽命,迄今前後花圃只剩下福木、木蓮、櫻花、大仙丹、鳶尾花、九重葛、巴拉馬栗、檸檬樹、含笑和玉龍草草皮。
而這圓葉椒草已經活了一年,是打哪兒來的?這圓葉椒草緣來自於一封推薦信。
我收到的這盆小盆栽上面寫著「圓葉蕉草」,查詢之後「蕉」變成「椒」,說是胡椒科椒草屬,再核對圖片,形狀色澤一模一樣,因此,我想可能是園藝業者誤植。我一直保留盆栽上這張命名的卡片,也是想讓記憶保存它,和它的名字一起成長。
圓葉椒草緣
2019 年 8 月 9 日我收到一封 email。跟我說他畢業了,也順利找到工作。他想約我隔週一(12日)在學校(臺大)見面,有個小禮物要給我。他提到謝謝我一封推薦信,由於我的大力推薦,讓他成功獲得一筆不小的獎學金,他特別強調這筆獎學金的重要性,讓他可以順利完成學業。
八月後我借調到清華大學,也有些事情要處理。但是收到他的信後我也立即回信提到,他的名字我好熟,卻找不到我所寫過的推薦信檔案,有可能寫太多,偶有漏網之魚沒存好也不無可能。我說 12 日不克前往學校,但約他 14 日(星期三)見面。我也顧慮到他的時間也未必可行,特別交代,提及我也會放一份小禮物給他,恭賀他人生另一個階段的開始,尤其這份禮品的生成與結束的時間剛好銘刻他在臺大求學這個階段 (是 SoNTU 的鋼珠原子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他說會將禮物帶到外文系,因此我給他的禮物也會放在外文系我的抽屜信箱內,寫他的名字,方便他取走。
結果他回信時跟我說,13 日就已經返回泰國,無法跟我見面,只能將禮物留在外文系。這下我才驚醒,他是境外生,畢業又找到工作了,自然要趕緊走馬上任。12 日的約定是返國前特地要來見面致意。這下,我的禮物變成「無主之作」[1]了。但是我還是想要送給他。於是我問了他在泰國的住址,說我寄到泰國給他。一個月後,我再寫信問他,他說收到了,我這才放了心,跟他說,我將他送的「圓葉蕉草」放在研究室,長得很好。就這樣,半年後,我已幫小盆栽換了兩次花盆,添了新土,也施了肥,綠葉越見蓬勃,一直往上和兩旁延展,我拍了張照片寄到他的信箱,沒再有他的回音。猜想,畢了業的同學就不再使用學校的信箱(平常在學時就發現很多同學覺得容量問題或某些限制,都使用其他系統的 email 取代校內的)。我剛好有個國中同學已是旅居泰國的資深華僑,順道問了問他的去向。
其實,只是一種情牽或特殊的緣分。我沒有一定要找人或找到人的念頭。也或許,因為這株盆栽長的這麼好,我覺得別有意義,便自然而然想起這位同學了。而想起這位同學,思緒自然牽引到源頭,那封推薦信。
推薦信
所有擔任老師的人,應該都寫過或有機會寫推薦信。所有的學生,面臨求學求職或需要 reference 時,應該都會想到請老師寫推薦信。熱門領域和冷門領域的老師為推薦信忙碌的情況大相逕庭。按理,我的領域,需要為推薦信執筆傷神的機會不多:西班牙語領域的畢業生應有七成到八成(或更多)放棄繼續研讀和西語領域相關的學業,因此,出國留學這方面,量就相對減少。當然,如果直接就業,回來尋求本科專業的老師撰寫推薦信的機率也高。如果轉換跑道改變專業領域,也是出國留學的話,如果沒有其他途徑,也會來找本科的西語老師書寫推薦函。然而,當今時日,學生修課多元,領域寬廣,升學求職未必要找本科專業的老師。因此,我一直認為,西語老師為推薦信忙碌的情形又比其他學門的老師少許多。
推薦信為何是一項不可或缺的要件?推薦信究竟扮演什麼角色?推薦信究竟有沒有功能?在什麼情況下推薦信的確是關鍵因素?教書生涯迄今 27 載,我其實寫了不少推薦信,但是我至今仍然還在質疑它的目的和功用。然而,我自己卻知道,當我是決策者時,什麼樣的推薦信會對我產生影響。但是,我卻常思考我寫出去的推薦信有何影響力?
話說因為要記述這份圓葉椒草的推薦信緣分,我查詢了電腦上保存的歷年推薦信,以人計算,快將近 400 人,國籍約莫有十個; 以信計算,可能不只 400 封,因為一個人,有時申請的學校各一封,就要 8 封 10 封 (內容可能都一樣,但是學校系所不同,修改也需時間精力,尤其上網填寫,推薦信之外,還有各種選項),甚至還要中英文版本,或是中英西文版。這些推薦函都是個人情誼(師生關係、同事關係、朋友關係、學術合作關係),若要加入過去因行政需要,必須由我簽名或書寫的信件,那就成千上萬了。後者姑且不論,因為這可能是行政作業流程上的一個必要關卡,與人無關,與職務有關。不過,因為職務的關係,要有智慧和判斷能力去執行業務也是關鍵。
索取推薦信的人,因為攸關自己的學業或工作去向,通常都會自己先評估,甚至找誰寫推薦信也有教戰守則:學業找任課老師或導師,打工實習找老闆,課外活動找相關評審或主責單位,社團活動找指導老師或行政主管單位… 。學生來請我寫推薦函,除非是跟西語學習相關,我想他們會同時找其他強項領域的老師,因為西語的薄弱影響力不免讓同學躊躇。
寫完推薦函後,互動大抵有幾種:大部份的人會跟你說結果,謝謝老師,姑且不論是不是推薦函的關係影響了結果。順利申請到理想的好學校,而且跟寫推薦函的老師或內容有極大關係時,會來「報佳音」致謝,但是也就僅止於此,似乎覺得和寫推薦信的老師階段性互動完成,「緣分已結」(因為他的未來不太會再與你有關係); 少部分的人寫完信就不知去向了。寫信的老師,寫完信也覺得任務了結,不一定在意學生後續的回應和申請結果。
在這二十多年近四百人的信件中,大約少於十封信(這麼確定?!)不是我自己寫的。不是自己寫的,是因為學生來邀請時,自己就附上一個草稿版本,說是減輕老師的負擔,可能也是志在必得的方法,所需的要件就是老師一個簽名的背書。有些許情況,我覺得實在不像我的筆觸或語氣,簽不下名,因此,會再重寫。其他的情況就是,我會先索取學生的學經歷,課外活動,以及自傳,申請學校或工作單位相關資訊…等等。要閱讀做功課,才敢寫推薦信。尤其,上過我的課或擔任過我的助理的同學,我會整理所有課程和曾經共事的經歷,再彙整出大約幾乎 1-2 頁的信件內容。基於了解閱讀推薦信的人的心理,我也必須在第一頁就下重點,以防不看第二頁的損失。其實,我很怕寫推薦信,也常常覺得像石頭壓頂那種壓力,明知道這一封信的作用不大,卻又不願意隨意。比起我寫專欄、寫論文,寫部落格文章,我覺得推薦信壓力不遜於這些事。而索取推薦信的人,又有哪些情況呢?
索取推薦信百態
曾經,有一位學界資深的長輩說:「推薦信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有作用,那就是當推薦信的內容是負面時」。那時還年輕的我,聽完當下,目瞪口呆,誰會寫負面的「推薦信」呢?這不就是矛盾修辭嗎?
曾經,有一位高材生,向在場的一群人訴說他索取推薦信的標準:「必須是院士級、國內該領域頂尖人物、以及在國外的 XXX」。同樣的標準,適用他未來找論文指導教授和口試委員。
曾經,有一位學生,遍尋之後錯估形式,眼見截止日期已燃眉,邀請的老師都沒有回音,寫信跟我老實說,可不可以幫他寫推薦函。該是錯估邀請備胎的時程?這個情況也讓我學習,凡是來邀請或要求寫推薦信的,我會先說明,寫信不是問題,同情心也可行,老師也樂意寫,因為都是幫助學生,但是不可以浪費老師的時間和精力,換言之,就是我評估我的信將會「浪費」掉(不忍說變成廢物),但是無助於任何申請,只是符合門檻(不讓申請人沒有推薦函),這樣太辜負我自己!
曾經,有位同學評估我的信絕對有幫助,一開學來聽一個月的課,表現的無比熱忱,跟我說需要一封信,因為僅限西語領域,有助他日後的學習…等等,寫完推薦信後,人就從教室消失了。這種情況隨著我的「工作經驗」增長逐漸消失,學生漸不敢造次。想來,當初可能是被當菜鳥老師獲取一封信吧!
曾經,有一位管理學院的國際生修習我的西班牙文課程,跟我索取推薦函,說碩士要回美國就讀。我問他,我的信對他有助益嗎?他說,他是找他自己想找的老師,他覺得熟悉他修課的情形、課堂上的表現的老師,而能寫出實在的推薦函,而不是推薦信範本的信件。我聽完後應允,這大概是少數來請老師寫推薦函還會說明自己評估原因的學生。後來他也順利地回美國就讀。
曾經,我在寫完幾封不同的推薦信時,我竟然會跟當事人說,我覺得很有希望。那種感覺,不是因為我是誰,而是我覺得在書寫過程中,我對自己的書寫、學生和申請單位都相當熟稔,感覺我寫到骨髓去了,連我自己都很感動了,怎會不感動對方呢?
曾經,也有學生跟我說:「教授,你怎麼那麼快回 email,推薦信還提前完成」,他寫了好幾封 email 給其他老師,都石沈大海。「教授不是都很忙嗎?教授不是都很慢回信的嗎?」我不想塑造「好好先生」或是「濫好人」的形象,但是來信不回不是我的養成,近幾年聽多了此種情況,我還在學習如何收到來信不回應呢!尤其是陌生人的來信!(註記:吾非閒人時間多喔)
在這將近四百人的推薦信中,我常常以為這些信件也可以變成我自己的推薦信範本。但是,每次一收到同學請求寫推薦信,卻覺得每個情況各有不同,無法複製或擷取片段貼上(copy-paste)新的推薦函裡。也許引言和結語是眾多推薦信都會雷同的文字,我也極力想要告訴對方,讓他們看出這不是「公文」或「公司湯」,而是獨一無二,量身定做為這個人寫的推薦信,也難怪,我覺得寫推薦信好累。同樣是一封推薦信,如果別人是信手捻來,我卻是相當折騰,應該請教這些能手。我希望隨著年歲的增長與學術領域影響力不大的情況,索取推薦信的情形可以逐漸減少。這廂這樣想,打著如意算盤,那廂事與願違,如今書寫的推薦信函,兩造已本土漸少,跨國漸增,但是,我反而更知道也能掌握這些信能發揮的功用何在,因為,絕大部份是西文學術有所本,而非只需簽名人。因此,樂意幫助學子或是學者,實也難婉拒。
今天記述這封「推薦信—圓葉椒草緣」的同學,是唯一一位我沒見過面的學生。但我為何會寫這封推薦信?我找到兩年前的 email 往來,我很開心,因為我的職務,也因為我的堅持和判斷,也因為無私,更因為別人對我的信任,我堅持發出這封推薦函,而且,也知道跟所有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他只有我這封關鍵的推薦函,而不是多封推薦信中的「之一」,因此得到這筆獎學金。那對方做決定的人,也相當有睿智和判斷力,願意把這筆獎學金給這位境外生。(2023.01.07 補述:說來仍是「緣分」,我在 2023 年 1 月 7 日時聽到一段話,相當驚訝也驚喜,原來是「唯二」兩封信?也就是兩位相關主管的推薦信,我是其中之一(時任國際長),另外一封是當時新南向政策「東南亞教育中心」主任 (也就是 2023 年 1 月 7 日校長交接就任的第十三屆臺大校長陳文章教授 )。聽到當兒,有種像迷失很久的孤兒依循線索,按圖索驥找到親生父母(推薦信人)那種發現。這位同學林宥廷真是有心啊!我這也才從耳邊迴響起當時同仁說起推薦信的話語…,而我,當然不是要獨佔寫推薦信的欣慰和欣喜。想來,應該不會冒出第三封信了?「圓葉椒草」變成密碼或暗號了 :)
這一盆圓葉椒草,原先放在研究室窗櫺邊,面對寬敞的走廊,通風又不會被太陽直曬,我以為是最好的環境,而且我至少每週會看它一次,但是一兩個月後,怎見它越來越憔悴,葉子不再硬挺,色澤逐漸變黃,我擔心「園藝殺手」魔咒再現,趕緊把它移到研究室內,一樣放在窗邊,陰涼處有光,沒有太陽,跟群書為伴,或許比較不寂寞,結果,它的心情也改變了,一週週過去,我看它展現綠,淨,翠,柔,怡然自在,葉子越來越飽實,儼然裡頭有汁夜一樣,面向窗邊的葉片長得快,於是每週我旋轉方向,一度還用鉛筆撐著梗,不讓它們打彎。我比書上說的換盆速度快,一下子,我幫它們換了兩個盆子,已是第三個家。下一次我應該換成寬扁型,深度不深的盆子,期待能看到它長達 12公分長的白色花朵的窄穗。
暑假這特殊的一天的前夕,在特殊的場所,記下一封平凡又不凡的推薦信—圓葉椒草緣。(見 〈住院七日記〉)
[1] 引用 2018 年德國電影《無主之作》(德語:Werk ohne Autor)名稱,敘述二次大戰後,柏林分割的歷史與藝術家奮鬥的故事。
隨著日子一天天長高長綠的圓葉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