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pacito (慢慢來）

 

“You should check this song out. It´s the most popular song in the billboard these days. Spanish song.”

“I saw it from FB. There was a group of overseas Chinese singing on the street.”

 

Line 上出現這則訊息給我，可想而知，因為我是西班牙文圈人。若是一首英文歌曲或是中文歌曲，可能就不會有這種「必知」的必要。英文人不一定會熟知英語世界的所有事務，念中文系的人也無法成為中文世界各種專業的萬能。在台灣，稀有語言（小語種，第二外語，非通用語）的狀況，偶有奇事，便常會讓人牽引刻板印象，聯想「全能」和「全知」，好比過去從西班牙留學回來，人家一定先問你「會不會跳 Flamenco」，甚至問你「會不會鬥牛」。過去從事口譯時，時而不分領域，體育、醫藥、機械、文學、玩具禮品、農產品……，只要是來自西語國家的貿易商，只要你去擔任西語傳譯，台灣這邊請你協助的人，就會掛在嘴邊上「你不是學西班牙文的嗎？這個，你們是專家」。諸此種種，不知要悲或喜。喜是學了一種稀有語言，在非常時刻，我們變成難得的專家，備受尊重; 悲是學了這個稀有語言，在非常時刻，你必須萬能，不能有不懂的東西，不然，就會受到質疑：「你不是學西班牙文的嗎」？

所幸，隨著各種國際化的進程和因著旅行的普遍，知識常識逐漸普及，類似的問題和境遇已「慢慢地」（despacito /pasito a pasito / poquito a poquito）減少。

向來，在大家的印象中，西班牙文各個領域瞠乎其後不算新聞，能夠變成新聞可能是壞消息 （例如，8 月17 日巴塞隆那恐攻案）。不過，流行歌曲卻是與眾不同，在排行榜上拔得頭籌、連續稱王冠后是西語 ＆ 拉丁音樂的常態，從學生時代迄今，西語流行歌曲與歌王歌后從來沒有在全球歌壇上缺席過，甚至美籍歌手或是拉丁裔第二代，灌唱西語專輯更紅的例子所在都有：胡立歐 （Julio Iglesias）、瓊．拜亞 （Joan Baez ）、安立奎（Enrique Iglesias）、瑞奇．馬汀 （Richy Martín），查亞納 （Chayanne）、珍妮佛．羅貝茲 (Jennifer López)、夏奇拉（Shakira ） 、路易斯．米格爾（Luis Miguel）、胡安．加布列 (Juan Gabriel) 、亞雷漢德羅．桑斯（Alejandro Sanz）…… 不一而足，甚至上個世紀瑞典的 ABBA 樂團從英文到西文的 Chiquitita (小小女孩)、Mama Mía、Fernando, Hasta mañana… ，1970 年代末到 1980 年代橫掃拉丁美洲，繼而紅遍歐美亞，同一個旋律，英語、西語歌詞撥人心弦，抓住懂它的人的心，流行音樂堪稱是真正無國界、感染力最強、最親民的普羅藝術與文化。

無可諱言，西語/拉丁音樂的跨國界與流行，重要因素是來自美國大量的拉丁移民， 任何事物只要是從美國這個大熔爐點燃火種後發光發熱，肯定是全球耀眼。

這回，也是歌壇榜上赫赫有名的兩位拉丁歌手路易斯．馮西（Luis Fonsi） 和洋基老爹（Daddy Yankee） 唱紅了八個月的《慢慢來》（Despacito），發揮了西語所謂縮小詞（diminutivo）或暱稱語的可愛、親密與細膩，將「慢慢來」 “Despacio” 用縮小詞 “Despacito” 從三音節變成四音節，帶動更多和弦的韻律。想起 ABBA 的 Chiquitita (小小女孩：從 “chica” 到 “chi-qui-ta”，變到 “chi-qui-ti-ta”，有夠小了！)， “Despacio” 如出一轍，慢慢地/慢慢來→→ ”Despacito”：慢一點。這個字，依照縮小詞規則，要變化的話 （有那個規則，少有那個用法） 也可以變得更慢，寫成—— “despacitito” ，那可能變成電影的慢動作，或是機器變聲法，聲音都「糊調」了。《慢慢來》在我寫這篇文章時，Youtube 的點閱率已經超過 34 億人次，地球上平均每 1.5～2 個人就聽一次。連加拿大的腦神經科學學者 Jessica Grahn 也以學術角度分析，說明 Despacito 暢銷賣座的原因。

她說：音樂會喚起大腦區塊對聲音和動作的反應，尤其情緒和補償作用的心理。《慢慢來》在 1 分 23 秒的時候， Fonsi 第一次中斷快速進行的歌曲，繼而念出 Des-pa-ci-to 時，讓大家當下停頓反應，接下來就能跟著和，應聲合唱，這節奏變成大家熟悉的聲音和情緒反應，有種附著力和傳染力，聽者跟著舞動，同歡同樂的情緒補償就熱絡起來。歌曲唱到最後，我們可以聽到兩位歌者帶動唱，重複 Des-pa-ci-to （慢慢來）和 Sua-ve-ci-to （溫柔再溫柔）。說來，這跟 1995 年的 Macarena (Ma-ca-re-na)，或 2012 年的《江南 Style》(江–南-sty-le) 彷彿異曲同工，音樂的重音節拍落在合音共鳴點。[2] 另一位學者 Kellaris 則用「耳朵裡的蛔蟲」（gusano de oído）指出《慢慢來》的旋律具有挑動聽者的感官的元素：熱情、簡潔、重複、感染力強，耳邊的蛔蟲一動，全身跟著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慢慢來》 的叫好叫座，一方面讓拉丁歌曲睽違 22 年後，繼 1995 年的 Macarena 再度攀升成為全球排行榜冠軍，另一方面，從社會文化深層意義的思索是，讓「雷鬼/動」音樂（reguetón; 前身 reggae en español ）終於正名/證明，從偏旁走入正軌，從非主流匯入主流，宛如「麻雀變鳳凰」，讓普羅大眾不再帶者偏見看待雷鬼動音樂。[3] 麻州衛斯理學院（Wellesley College）的教授 Petra Rivera-Rideau 在她的著作 Remixing Reggaetón: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Race in Puerto Rico (《混音雷鬼動：波多黎各種族的文化政治》) 提到雷鬼動音樂錯縱複雜的成因，它融合嘻哈音樂（hip hop）和源自於牙買加的 dancehall，從巴拿馬傳入波多黎各，繼而風行。但是雷鬼動音樂在波多黎各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地下音樂」（underground），跟性、毒品、犯罪、貧窮、貶抑女性、種族歧視、警察暴力等負面形象連結，甚至被查禁。2002 年泰哥．卡德隆（Tego Calderón）的《紅螞蟻》專輯（ El Abayarde），[4] 讓雷鬼動音樂走入波多黎各的主流市場，2004 年洋基老爹以《汽油》（Gasolina）讓雷鬼動樂風在拉丁音樂的版圖佔有一席之地。這回 Luis Fonsi 以《慢慢來》席捲全球音樂排行榜，依照 Petra Rivera-Rideau 的說法，Fonsi 之前的曲風是流行音樂和民謠，都是受歡迎的「正派音樂」 ，此番以雷鬼動在流行樂壇風行草偃，彷彿他的形象帶動了雷鬼動的「正身」—- 正面形象，或是他躬逢其盛，在大家瘋迷雷鬼動的當兒讓他搭上順風車（猶如加拿大的小賈斯汀（ Justin Drew Bieber–賈斯汀·德魯·比伯)，被樂評家說是假雷鬼動造人氣）。[5] 整體而言，雷鬼動樂風從 1970 年代在巴拿馬興起，到 1990 年代在波多黎各「蔚為風尚」，半個世紀以來經歷漫長的蛻變與成長，如今得以走入大眾廣被接受，是拉丁音樂的成就，閱聽大眾的耳福。

這首歌風靡到 34 億人次的點聽，想必聽者或多或少熟悉歌詞的意思與涵意，字義的所指與能指。文字遊戲美妙在於可以任憑意境、場景想像。話說我收到 Line 的訊息後，我回訊說：我在 FB 看到大家談論，而且還看到有人 po 出有旅居拉丁美洲的華僑在街頭演唱這首歌，發音律動唯妙唯肖，和本尊相較不遜色。也有臉友回應說：歌詞煽情，羶味濃，聽了不自覺臉紅害臊……

聽歌搭配 MV 視覺觀看，它就是午夜狂歡舞曲，週末的狂熱，或是街舞的熱勁，畫面有老人，小孩，年輕人…… 是一幅休閒娛樂般的生活寫生; 樂音響起，又是一大群人載歌載舞，「耳朵的蛔蟲」就會挑動你的神經跟著舞動，有情色，而無色情。每位譯者可以依照自己的理解和「享受」翻出貼切的歌詞，傳達心中所感的意境和文字。如果是從西文翻成英文，再從英文翻成中文，那就大異其趣，改寫或自創大過原意，又因為是流行歌曲，翻出來的歌詞就千篇一律，跟其他流行情歌歌詞沒什麼差別了。整首歌看來，有的明示，有的暗示，也有一些雙關語或是隱喻。

翻譯當兒，我看有幾句饒富趣味，會產生不同的翻譯詞可能也就在這幾句吧。例如 Sube, sube, sube 這是祈使命令句，有「上去，提高，爬上，上升…」的意思，也有補足力道或加油的味道，一如平常西文常講的 Dale, dale; Vamos, vamos。「再來，再來」，「衝，衝，衝」… 都可以是這首歌想表達的情境。"Y hacer de tu cuerpo todo un manuscrito" 這個極具文學況味，"manuscrito" 是手稿，手抄本，男歌者要讓女體成為一張手稿，那只有把身體當紙，用手在身體上書寫才有可能。那就是撫觸了。另外，還有兩句也很有意思，費思量：

Y es que esa belleza es un rompecabezas
Pero pa montarlo aquí tengo la pieza, (oye)

歌詞將兩情相悅裸裎獻/現身的情境，比喻成「拼圖遊戲」（rompecabezas），montar 有填/拼圖的意思，也有「騎」的意思 （西文舉凡騎車，騎馬都是 montar），男歌者說「要拼圖我有一塊塊的拼圖」，換作俗話是「要騎我有一根」，這個引申義絕妙，但有點遠離，所以我將它拆成「要拼我有的是圖」，「拼」和「圖」在這兒都是雙關語，也都可以有性指涉（一般說「夢遺」叫「畫地圖」）。還有，Esto hay que tomarlo sin apuro. 我想到閩南語的意思比中文更貼切。閩南語有謂「緊事緩辦」，就是這句的原意。而 apuro 在這兒雖是不疾不徐，它也有「窘態」的意思，所以如果要兩者意涵兼具，就可以翻成「辦這事要不急不羞」（慢慢來，勇猛無畏; 要猛又要慢，所謂的矛盾修辭-oxímoron）。

只是，簡單的文字，挑戰性亦高，要貼切又要親民，接受度高又要老弱婦孺皆曉，實非易事。再次證明「翻譯難，難於上青天」。

 

（前奏）
Ay
Fonsi
DY
Oh oh…
Oh no, oh no…
Oh
Yeah…
Dididiri Daddy
Go

 

正是 (視)，妳知道我注意妳好一會兒了

今天我要與妳共舞

我看到，妳的眼神一直呼喚我

指引我的路的去向

妳，妳是磁，我是鐵

我向妳靠近，思忖動腦筋 (盤算動腦筋)

光念頭一想，心跳（脈搏）就加速砰砰跳

嘿，嘿，我今天喜歡來點不一樣

我渾身感官渴望更多

這事下手，得不慌不忙

慢慢來

我要慢慢地在你的頸邊呼息

讓我在妳耳邊悄悄私語

當我不在妳身邊的時候

妳就會（隱隱）想起

慢慢來

我要慢慢地用吻將妳褪到赤裸

在妳身體迷宮的牆上簽下我的名字

讓妳的胴體佈滿我的手跡

衝 衝 衝

上啊 上啊 （喔）

我要看妳的秀髮飛舞

我要化作妳的旋律

妳要告訴我的唇

妳最喜愛的部位 （最愛，最愛，寶貝）

讓我穿越妳身體最危險的地帶

直到誘激出妳的叫喊聲

讓妳忘記妳的姓你的名

我要妳，給我一個吻，來，給我吧

我知道妳也正想要

我已經試探了好一會兒

美眉，這事，給了就是，就是給了

妳知道，妳的心和我一起，讓妳砰砰

妳知道，俏妞兒正在尋找，我的砰砰

來嚐嚐我的唇，看是啥滋味

我要，我要看，我要看妳能吞下多少愛

我一點也不急，我要來趟愛之旅

我們慢慢開始，之後再來狂野

一步一步來，溫柔更溫柔

妳貼我我黏妳，慢慢地

當妳老練地親吻我時

我就知道妳是個溫柔的壞女孩

一步一步來，溫柔再溫柔

妳貼我我黏妳，慢慢地

那美妙就像拼圖遊戲

要拼我有的是圖

慢慢來

就讓我們在波多黎各的海灘做吧

讓那海浪跟著呼叫～ 噢喲！好棒

讓我的身烙印在妳的體

一步一步來，溫柔再溫柔

妳貼我我黏妳，慢慢來

妳要告訴我的唇

妳最喜愛的部位 （最愛，最愛，寶貝）

一步一步來，溫柔再溫柔

妳貼我我黏妳，慢慢來

直到誘激出妳的叫喊聲

讓妳忘記你的姓妳的名

慢慢來

一步一步來，溫柔再溫柔

妳貼我我黏妳，慢慢來

Ay
Fonsi
DY
Oh oh…
Oh no, oh no…
Oh
Yeah…
Dididiri Daddy

Go

Sí, sabes que ya llevo un rato mirándote
Tengo que bailar contigo hoy (DY)
Vi que tu mirada ya estaba llamándome
Muéstrame el camino que yo voy (Oh)

Tú, tú eres el imán y yo soy el metal
Me voy acercando y voy armando el plan
Solo con pensarlo se acelera el pulso (Oh yeah)

Ya, ya me está gustando más de lo normal
Todos mis sentidos van pidiendo más
Esto hay que tomarlo sin ningún apuro

Despacito
Quiero respirar tu cuello despacito
Deja que te diga cosas al oido
Para que te acuerdes si no estás conmigo

Despacito
Quiero desnudarte a besos despacito
Firmo en las paredes de tu laberinto
Y hacer de tu cuerpo todo un manuscrito

Sube sube
Sube, sube, sube

Quiero ver bailar tu pelo
Quiero ser tu ritmo
Que le enseñes a mi boca
Tus lugares favoritos (Favorito, favorito baby)

Déjame sobrepasar tus zonas de peligro
Hasta provocar tus gritos
Y que olvides tu apellido

(Daddy Yankee)

Si te pido un beso ven dámelo
Yo sé que estás pensándolo
Llevo tiempo intentándolo
Mami esto es dando y dandolo
Sabes que tu corazón conmigo te hace bom bom
Sabes que esa beba está buscando de mi bom bom
Ven prueba de mi boca para ver como te sabe
quiero quiero quiero ver cuanto amor a ti te cabe
Yo no tengo prisa yo me quiero dar el viaje
Empecemos lento, después salvaje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cuando tú me besas con esa destreza
Veo que eres malicia con delicadeza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Y es que esa belleza es un rompecabezas
Pero pa montarlo aquí tengo la pieza, (oye)

Despacito
Quiero respirar tu cuello despacito
Deja que te diga cosas al oido
Para que te acuerdes si no estás conmigo

Despacito
Quiero desnudarte a besos despacito
Firmo en las paredes de tu laberinto
Y hacer de tu cuerpo todo un manuscrito

Sube, sube, sube, sube, sube

Quiero ver bailar tu pelo
Quiero ser tu ritmo
Que le enseñes a mi boca
Tus lugares favoritos (Favorito, favorito baby)

Déjame sobrepasar tus zonas de peligro
Hasta provocar tus gritos
Y que olvides tu apellido

Despacito
Vamos a hacerlo en una playa en Puerto Rico
hasta que las olas griten Ay Bendito
Para que mi sello se quede contigo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Que le enseñes a mi boca
Tus lugares favoritos (Favorito, favorito baby)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Hasta provocar tus gritos
Y que olvides tu apellido
Despacito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ehh ehhh)

Pasito a pasito, suave suavecito
Nos vamos pegando, poquito a poquito (ehh e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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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日全球統計，所有政策參數不變的話，依目前發展態勢，2035 年美國的西語拉丁裔人口將超越英語人口。

[2] Despacito, suavecito, Macarena, 江南 Style 字/詞，以西文發音分法，重音都落在倒數第二音節。

[3] 說到雷鬼 (動) 音樂 （reggae; reguetón）讓我想起多年前化工系一位修西語的學生，曾經擔任一學期的助理：林鈺霖 （Roberto），當時的西語課本寫了許多拉丁音樂名詞，我從他口中聽到「雷鬼」這中文譯名。

[4] Abayarde 在波多黎各泛指小蟲，比螞蟻還小的昆蟲類，盯人皮膚紅腫體癢。

[5] 西文的音節分法與英文不同，也就難怪 Justin Bieber 唱不出西文的 Despacito (不懂西文，也不嫻熟重音落點)，倒是他在 remix 的演唱，也讓 Despacito 為之更盛。類似的語言差異發音訛誤的情況，舉洋基球隊為例，洋基知名打擊 Alex Rodríguez，美國都稱他為 A-Rod (將 Rodríguez 音節分成英文的 Rod-rí-guez)，但是西文的音節不是這樣分法，西文是 Ro-drí-gu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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