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英 Luisa Shu-Ying Chang

Luisa's World of España & Hispanoamérica

墓仔埔也敢去

清明時節 二三事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清明節,跟西方的復活節差不多時令,在春天; 在徐志摩的「人間四月天」,在艾略特的「最殘忍的四月」。

記得多年以前開始實施週休二日以後,國定假日變少了,唯一不變的是還有春假 (幾年前,有的學校連春假都沒有)——說什麼都要調來調去,擠出個幾天的清明掃墓假 —— 以慎終追遠之名,孰能造次不准假?

其實應該還有其他用意。

我想到在西班牙求學時,得知他們的中小學極人性化的彈性放假政策。每年會在二月底的嘉年華前後,約莫距離復活節 40 天前,學校自動調整放假三天左右,說是 「身心調節假」。究其原因是,聖誕假結束後的開學日是 1 月 10 日,要等到復活節的連假大概還有兩個半月到三個月不等,時間有點太長,擔心老師和學生的教/學鬥志降低,因此在宗教習俗進入復活節前的四旬齋戒期時,趁著嘉年華節慶「輕鬆歡樂」 一下,彈性調整一個非國定的「橋假」 (puente / bridge; 三天左右的連假),讓大學以下的高中、國中、小學師生職員放假休息,養精蓄銳。

我們擁有全世界最漫長的一學期 18 週課程,春假除了履行中華文化緬懷先人的孝思之外,的確也有必要在清明時節來個學期「二分休止符」,否則第二學期從 228 之後,要到六月下旬放暑假前才有個端午節,將近四個月的課程,超人也會坐輪椅。

我對清明節有幾種奇異的情結和情節, 顧名思義的清明掃墓彷彿離我較遠 (不孝啊)!最深刻的直覺印象是清院本的《清明上河圖》,從小時候的課本看到故宮的真跡,到出國求學的致贈紀念品,以迄於今天往來各國,與人交遊,我總會去買《清明上河圖》:大幅的捲軸複製畫、迷你手卷複製畫、絲巾、桌巾、紙鎮、滑鼠墊、文具尺、明信片、紙鎮放大鏡、長條型水晶紙鎮(已絕版)、短版型方形水晶紙鎮、女用粉餅盒、新型的桌墊、餐桌墊…等等,堪稱發揚國粹不餘遺力。最明顯的例子是,我的一位西班牙朋友,從博士班認識到今天,已經連續 26 年收到我的故宮禮物,尤其各種《清明上河圖》的紀念品,有些連臺灣都絕版了,我自己也沒有保存,她卻開闢了一間房間,充當迷你故宮,專門收藏我送的《清明上河圖》紀念品,最近是她的生日,因此,清明思想起。

前幾天,看到有人發文說:清明節怎麼跟蔣介石擺在一起了?這是我對這個節日第二個深刻的印象:不是逝世日,逝者已矣,而是在世時。我的學生時代,蔣中正總統叫「蔣公」,寫作文提稱時,要空一格表敬語。那時每年 10 月 31 日都放假,慶祝「蔣公華誕」,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讓老師選去跳舞,我們那鄉下小學,又是新設的,每年級只有甲乙兩班,每週六半天課,兩班還要輪流,一週上午班,一週下午班,有時就是去學校練習跳舞。我和另外一班的班長,兩人練習跳客家採茶舞,花錢做了一套褲裝舞衣,還鑲亮片,我依稀記得我的是黃色,舞伴同學的是藍色。因為是自己花錢,也知道每年都會有慶祝活動,所以我和那位同學從小一跳到小五,每年的蔣公華誕都去鄉公所體育館,代表學校表演,每年都跳同一支採茶舞,就這樣跳了五年,所幸身材都沒有變,那套舞衣值回票價、功成身退。小學六年級,畢業的那一學期的 4 月 5 日蔣公逝世了,採茶舞也就跟著畢業,從此走入歷史。

念了西班牙文後,開始熟知西語各國的文化,西班牙、拉丁美洲 (墨西哥阿茲特克文化、馬雅文明、印加帝國…)多采多姿。始知道西班牙、拉美各國也有「掃墓節」:就是紀念亡者的亡人節 / 聖徒日,不論是基督教文化,或是源自古文明的傳統,最為人熟知的就是每年 11 月 1 日 (或 1-2日)的「亡人節 / 聖徒節」(Día de los Fieles Difuntos; Día de Todos los Santos),也從中了解緣由,西班牙為何經常在 11 月 1 日上演《唐璜》(Don Juan Tenorio)的戲劇,原來是因為唐璜出言不遜、褻瀆亡者,在墓園挑釁亡者——有本事就從墓地出來赴宴—— 「唐璜我請客」。結果亡魂真化身為「石頭客人」(扛著墓碑之意)赴宴,唐璜最後遭天譴懲罰下地獄(17 世紀劇本),或是經真愛救贖升天堂 (19世紀劇本),所以特別選在亡人節為《唐璜》劇首演日。因此,每當與外國朋友談到這些傳統習俗與節慶時,我也搬出我們的清明掃墓節,可以說出好多故事傳說(例如吃潤餅,可以用西方人最愛吃的炸春卷來說起),不讓西語文化專美於前,的確是文化交流的最佳題材。

最令我詫異的一次經驗是,某年,西班牙出版商受邀來臺,參加此地舉辦的出版節,夫婦首度來到台灣,時值清明剛過,活動結束後一天閒暇,我陪他們走訪台北風景。「要不要去看看您們祖先的遺址 — 淡水紅毛城」, 「不要看我們的,看你們的東西比較重要」,書商夫婦回答。不一會兒,妻子說話了:「帶我去看墓園,我想看看你們的墓園是怎麼布置的」。 那時候,我們的墓園好像還未形成「觀光勝地」,腦裡閃過的影像是傳統散置,各據一隅,雜草叢生的墓地,仍存敬畏隱晦心理,即使〈墓仔埔也敢去〉膾炙人口,只敢唱不敢行動,因此,沒敢帶這對朋友去參觀。

倒是經書商夫婦這樣一問,讓我興起造訪墓園的念頭,心忖,國外的墓園似乎比較沒有禁忌。2010 年我去羅馬開會時,除了參觀西班牙廣場旁的「濟慈-雪萊紀念館」(含拜倫),特地造訪了濟慈和雪萊的墓園,他們都葬在羅馬的「新教徒墓園」 (Cimitero Acattolico per gli Stranieri),幽靜清爽,綠蔭圍繞,白色墓碑,名人齊聚,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政治家葛藍西(Antonio Gramsci)也在這兒安息。漫步在那墓園裡,自由自在,無人叨擾,也沒有恐懼,直覺與詩人隔空交談,在所謂「靈異」的氛圍裡,心靈彷彿更貼近。猶記得小學就從《中央月刊》被那「冬天已經來到了,春天還會遙遠嗎」的詩句攝住,或是墓碑上篆刻著濟慈的「這裡躺著一位名字寫在水上的人」那般詩意盪漾,終於在腳踩墓園那一刻,近距離向詩魂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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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6/04/04 by in 節慶旅行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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