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正在長大— 記孫正大總裁

/ ～在他逝世三週後的冥誕日

11 月 4 日，我在 Line 的一個群組看到孫總裁於 11 月 3 日上午逝世的消息。我隨即發信給兩位現任校長，一位長輩，一位同輩，我知道他們會比我更早得知、且更精確的訊息。長輩這位我用告知的方式，同輩這位我用詢問的方式，希望再次確認信息。同輩回我信，跟群組的訊息一樣「昨天早上。滿突然的」。長輩回說「Yes. Very sad.」

23日我聽孫夫人說，其實孫總裁是好轉了，快要出院了，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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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孫總裁（Janus C.D. Sun）
是在臺灣大學行政大樓校長室旁的貴賓接待室。那是 2018 年臺灣大學九十校慶年（11 月15 日是校慶日），當時國際處的活動，一整年都是環繞九十校慶，相關活動也朝這個數字前進，而一整年，所有的籌備和規劃也都在 Plan ABC… 的變化中抉擇。因為，這一年，我們還沒有正式上任的校長，舊有的行政團隊肩負隨時可能的變動與必要應對。

九十校慶，其中一項活動是，邀請國際九十位高校校長錄影，說一段臺灣大學九十大壽的祝福，同時也邀請盟校校長、副校長等主管蒞臨，參與校慶慶典。慶典活動系列中還有活動，是「校長論壇」，我們邀請前來參與九十校慶的校長們參與「高教的創新與影響力」論壇。在約莫 176 名國外貴賓當中，來了一所十分特別的大學校長— Prof. Mahmoud Nili Ahmadabadi 和副校長 Vice President Mohammad Bagher Ghahramani，也是臺大有 MOU 但沒有特別交流的高校 — 那是伊朗的首府德黑蘭大學，正是孫總裁居中協調力邀前來，並希望與代理校長郭大維見面。

「沒問題！即刻安排」— 這可能是平時訪賓出訪股尋常的回答。然而，90 校慶，來自 25 個國家，70 所大學，49 位副校長，20 位校長的盛事中，安排會面，不是難事，卻不是易事。訪賓出訪股著手安排，我們查看代理校長的行程，一樣能抽離出時間。來到貴賓室會面，當時陪同的是孫總裁，還有現在臺大醫院新竹分院余忠仁院長。我當時才注意到孫總裁走路稍有不便的一隻腳，但是他的步伐和話語，和手握那支柱杖一樣，堅定筆直，力道十足。

這一次會面，在同仁事先的背景介紹下，讓我對孫總裁有了初步印象，見了面，敬意油然而生，也將國際處多次活動都在管院的「正大廳」（正心誠意，有容乃大）舉辦的印象連結起來。在這個廳堂，曾經有 2016 年的臺灣大學 X 漢堡大學雙邊研討會，有 2016 年的臺灣大學 X 東京大學雙邊研討會，還有無數次的演講活動…。因為，這次的安排，孫總裁似乎特別「感念與窩心」，因為，臺大的訪賓每年上百團上千人，九十校慶年，訪賓絡繹不絕，他只是未有把握地試著探詢，而校內安排一如其他名校來訪，順暢無礙。另一個原因是，提到有簽約卻尚無實質交流，乃因大家對前往伊朗有顧慮，凡是去過伊朗，日後前往美國都需經過層層關卡的面談，甚至無法成行，造成大家卻步。而此行德黑蘭校長、副校長前來，雖為單向拜訪，也是打開了交流之門，尤其是校長論壇，在眾多貴賓中，我們也安排德黑蘭校長為論壇講者，同仁說，這或許是孫總裁長記心中的謝意。因為中東，可也是他長期苦心經營，扎根立足的重鎮。爾後聊起這段事，有些同仁卻記起「那位帥帥的德黑蘭校長」！

第二次再見到孫總裁，是幾星期後
12 月 4 日孫總裁寫來 email，邀請我蒞臨欣賞在正大廳舉辦的EMBA七星合唱團歲末演唱會。這是EMBA校友在管院建立行之有年的活動，結合校內師生在歲末同歡，聲勢浩大。演唱會這一天是 12 月 14 日（離 12 月 24 日平安夜那日的午后教育部正式核可新任校長的日子還有十天），現場氣氛依然熱鬧，人聲依然鼎沸，但空氣的濃度高，密度也增厚。他的邀請（我想），是因應我的行政主管職務，但是，我是因為他的盛情邀請前去。認識雖短，孫總裁就是有那種魅力和耐力，讓你感覺並相信他的誠懇，而你，是他很看重的朋友。（像我這樣認識短暫的人都有如此的感受，遑論眾多與他有長年又常年交往情誼的朋友）也因此，我深刻體會，只要是他的朋友，都會有這樣的同理，也就有這樣的情，自然而然重承諾，應他的盛情邀請而參與; 也因此，他在的場合，總是熱鬧非凡，嘉賓雲集。這一天，他還邀請我上台說話，我感覺我的話語聲穿不透扎實凝固的空氣，連我自己都差點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雖然還無法預知十天後的事，那時，《堅持》的歌聲在高密度的空氣和人群間竄流，張力和爆破力足以讓四處瀰漫各種物質的顆粒碎裂成更細的微粒。

這之後的幾年間，歲末時節，他想到時，便會邀請我去聆聽七星團演唱會，我總開玩笑說，我是不速之客，待他日有好時機，再共襄盛舉。而那唯一的一次，或是絕響。

2019 年元月八日卸下國際長的職務之後，八月我也借調去了清華大學。雖然珍惜曾有交流相識的際遇，但是我自然知道為人處世之道，我們因公務而認識，他日若得機緣，自然有機會再相逢，不然，曾經有過美好的交集，也值得回憶。凡事不用刻意。

第三次再次相遇的機緣，實超乎我的想像和能力，但是當時的我還是「一廂情願」般樂意一試。這是 2021 年 5 月 5 日由僑委會主辦、清華大學協辦的「臺商在中南美洲：經驗、機會與挑戰研討會」。這原是學校產學中心和研發處負責的業務，或許因為「中南美洲」是西語國家的關係，校長、副校長希望我一起動腦出力，連結中南美臺商和駐台代表機構，好好進行一場實質的，既有中美、南美，有台商也有拉美駐台代表參與的研討會。

聽到任務的剎那間，我想起求學過程中，當我不知道我對什麼有興趣時，我便用消去法，排除我最「不感興趣」、「最無能為力」的領域，而「商」就是消去法首選。這回硬了頭皮要辦這個活動，我得想想，如何突破我毫無人際關係的工商業界。

也不知那兒來的靈感和線索，我找到了東巨集團林東龍董事長，他在當時尚未斷交的尼加拉瓜投資，購地開墾，種植芝麻，再進口回台灣，為尼國人民創造就業機會，增加收入，堪稱是協助台灣拓展與鞏固外交關係的前衛與後盾。素昧平生，我似乎又搬出了三十五年前勇闖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自宅的勇氣(當時未事先告知，也未獲得許可便逕自造訪)，這回聯繫了林董事長的秘書，也獲得拜訪的機會。沒想到事情出奇的順利，在內湖的辦公室得到林董事長應允，前來清華參加論壇擔任講者，分享投資中美洲尼加拉瓜的甘苦經驗。

但是，一個不足以成論壇，我還需要幾位與談人，搜索枯腸，腦裡的念頭一閃，想起了孫總裁的足跡遍佈拉丁美洲，而且聽聞他的女公子就讀柏克萊大學，也會講西班牙文。距離上一回見面已三年餘，我四處打聽，問得了孫總裁的聯絡方式, 不多考慮也就去信說明我的「意圖」。怎知，孫總裁答應的速度和熱心的程度就像一馬當先的百米跑者，把我的忐忑遲疑遠遠拋在後頭。他還問我，需不需要邀請更多人，他可以幫忙我邀請，就這樣，我又得到一位貴賓相助，那是貿協的邱揮立副祕書長，當時他是處長，因著孫總裁的邀請毫無二話，欣然答應前來支援。

這件順利的推手讓我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也讓我對商界的印象或卻步稍稍改觀。緊接著，西班牙語領域的辦事處和相關主管，相對駕輕就熟，於是，很快地，我達成任務，共邀請到經濟部前參事黃任佑博士，墨西哥駐台代表 Martín Torres Gutiérrez，還有神通電腦邱金勝副總經理（現為神耀科技總經理）擔任講者。當天應邀單純前來聆聽的還有尼加拉瓜駐台大使李密娜，瓜地馬拉駐台大使 William Gómez, 秘魯駐台辦事處處長古容，巴拉圭駐台大使館公使 Carlos Pinto，阿根廷駐台辦事處秘書; （宏都拉斯大使的座車在高速公路出了狀況），幾乎把一月份舉辦的駐台辦事處大使、代表「梅園會」盛事又重演一次，這次研討會，中南美洲駐台重要的大使館或辦事處都到齊了，*** 僑委會委員長和副委員長也都親自參與。

殊不知，當時 Covid 疫情又突然升高，校內所有的活動都喊停了，孫總裁也關注詢問是否需要延期，他提到「機會總是有的，安全第一啊！」，經過仔細討論，全校只剩我們這個活動照常進行，嚴格管控當日進出人潮量體溫的流程，但是把當晚賀陳弘校長和僑委會童振源主委要聯合宴請的晚宴取消。

研討會當天與會聆聽的台商和中南美代表，以及聽眾約 200 名之多。猶記得孫總裁一到開講，先是稱讚清華的校園很美，還誇說美過另一所學校，他卻是第一次進入清華校園，讓大家呵呵大笑，他總是那樣幽默，帶動氣氛。

由於聽眾多元，演講者發表有英文和中文，又因有中南美國家代表，折衷之下，我將幾位中文講者發表的 PPT 一律翻譯成西班牙文，列印給不諳中文的中南美大使和代表。也因為做這樣的功課，讓我更熟悉講者的內容，看到孫總裁畢生縱橫中南美經商的心路歷程，令人嘖嘖稱奇，恐怕少人有這樣勇往馳騁，穿梭世界各大洲的行旅經驗：43 年間訪問 74 國，其中美國、巴西、阿根廷、俄羅斯、伊朗、杜拜、中國，超過 40 次…

為了彌補未能答謝講者而取消的晚宴，我力邀這次大力協助的幾位「董事長和處長」，代替賀陳校長謝謝他們。我找了西班牙特色料理的餐廳，結果約了六月，又因 Covid 疫情不能在餐廳用餐的顧慮而取消。想想，我怎能因此而作罷，把當謝卻因故擱置的事情自動消解化無呢!

皇天不負苦心人，苦等苦約半年後，我們在隱丹廚重相逢，把幾位總裁級的大老闆集合一起著實困難，如孫總裁所說「唉！我也在喬其他活動時間，主人很辛苦的」，的確，以他凡事鉅細彌遺面面俱到的態度，要配合這一餐也難為他了，但是他似乎不忍心辜負我誠心的「堅持」，真的挪出時間來了。心忖，我也不是甚麼企業界聞人，得他們撥冗賞光也算一樁天方夜譚的奇事。這一天，孫總裁苦於找車位，又因腳疾有點不便，加上下著淅瀝淅瀝的雨，差點無法出席，我發文給他，跟他說「我去背您」，也許是「背」的念力發威，他很快就到了現場。我看這些平時日理萬機的商界老大(也是大老)餐飲間也未必真在吃，就是把酒言歡，各抒己志。

這次的喜相逢之後，孫總裁在每年的中東經貿協會的年終晚會都邀請我出席（同樣地，會看到許多相識於此而受邀前來的舊友），第一年我十分忐忑，覺得去一個不屬於我的餐會，不知如何自處。結果孫總裁跟我說，「除了西班牙文以外，也要開拓一些別的地方，中東這些國家的代表，或許妳以前就認識了也說不定」，還說他也邀了我認識的哪幾位「長」，讓我有熟悉感。之後還邀我擔任中東經貿協會的榮譽顧問，說是不須贊助會務，但也是無給職，還說這顧問職 — 「只要我活著，妳就是」，誠心的好意破表，後續給我的邀請函都寫上「榮譽顧問」呢！也許一開始還覺得無關緊要的隨興，卻在他的積極誠意下，讓人欣然接受。

就這樣，他在管院E勢泮的校友會、博貫講座活動或歲末的七星合唱團表演都來邀請，又是邀請卡，又是 line 發訊息，群組邀請，個別邀請，真有三顧茅廬之誠，我心想，如此忙碌的人，如此細心細膩處理他的活動，對待他想邀請的朋友，想到他哪兒來的時間和精力? 繼而又覺得不宜辜負他的盛情。在某次週六的重要選舉前夕，2022 年 11 月25 日星期五，大雨磅礡，我開車從中壢出發，塞車塞到我認為到了學校，活動可能已經結束了，結果他還說「先到貴賓室用點輕食點心…」，「慢慢來…，座位空著等妳來…」，而我真的趕到了，雖然錯過第一位引言講者。

之後，演講活動孫總裁都來邀請，也告訴我會坐在甚麼位子，親力親為，讓人很有安全感，我無法回應每次的邀請，有時顧慮平添他的不便或困擾，他卻說「我們是好朋友，有我在，就不會尷尬」。心中滿滿盈溢真摯的謝意。我終於跟他說，我可否也跟大家一樣，稱呼他「孫老大」，親切度高過「孫總裁」。結果他的回信落款，以及之後每次捎來信息，署名都是「孫悟空正在長大」，這讓我更覺得趣味橫生，更加平易，所以我與他聯繫和見面時，也不稱「孫老大」（感覺我也無法叫習慣，似乎這個稱謂不屬於我口），而是「正在長大的孫悟空」。

2021 年 9 月 25 日，臺灣的西語學界成立了「臺灣西班牙語學會」，他來信三次（也在 FB 發問）跟我詢問學會狀況，索取入會申請表。我們都考慮到彼此的想法和想像，心照不宣，不覺得這個組織會是他想像的模樣。否則，他會成為學會唯一一位企業界的人士了。但是，在我忙碌這個組織活動時，他關注到我關心的事情，也著實上心。

今年（2024）二月，一樣應邀去參加中東經貿協會的年終晚宴，他跟大家說他舊疾復發，肺部塌陷了，帶著疾病的身體，話語依然幽默，鏗鏘有力。事後我還跟他說，我現在也有了醫療體系的「人脈」，而且學校附屬醫院也有針對肺部疾病的「質子治療」儀器，記得有人言談中，說總裁住在信義區附近或延吉街一帶，應該離北醫不遠。我誠心地說，只是想到他若有額外的醫療需要，讓我有機會可以協助他。我自然也知道總裁的人脈寬廣，而且早有既定的醫療團隊，想幫他恢復健康的人一定更多。

這年終尾牙席間，我還記得一件孫總裁「製造意外」的事情。這次用餐前，由司儀一一介紹幾桌貴賓（以往是孫總裁自己擔綱唱名），讓大家認識。結果這一次，第一桌[漏掉]了兩位，我們這第二桌介紹了2/3，司儀說由於時間的關係，不耽擱大家用餐的時間，還沒介紹的貴賓就請海涵。於是，大家就開心地開始享用美食。說時遲，哪時快，麥克風傳到孫總裁手裡，一番妙語如珠之後，他鄭重地說，有幾位貴賓他一定要親自介紹，結果那漏掉的第一桌和第二桌的我們 2-3 位就在總裁渾然雄厚又高亢的聲音中被一一點名，特別貫耳。這是一種感動的虛榮吧!那當下，在驚訝中，我傻傻地站起來讓人認識，但也十分開心地跟現場的大家揮手致意。這是正在長大的孫悟空長年在商場和人生歷練的智慧和風趣，總是以加倍感動人的心意，身體力行，四兩破千斤的處世之道。

去年(2023)年，農曆年前後的歲末年終餐會後，我跟他說，每年尸位素餐，毫無貢獻，而在「正在長大的孫悟空」面前，可能所有的謝意都不足以回應他的各種力量（財力、人力、心力、精氣神…)，所以我做了一個西班牙巴斯克乳酪蛋糕，略表我的致謝之意。這個蛋糕編號 No. 155，是我從 COVID 期間開始 (2020.05.01) 學做迄今最喜愛的甜品。2020.05.01-2021.05.15 一年間剛好做了 100 個。到總裁的編號 No. 155 也算可觀（因為疫情解除，沒有太多居家時間。如今累積至 No. 170），非賣品的自食或送人。

寄到總裁提供的住址，他先是忙著沒時間品嘗，後來問我會不會太甜，我說有減糖，但不甜不好吃，請他搭配茶或咖啡。結果總裁挖了一個洞，還拍張照寄給我，表示他吃了我做的蛋糕，訊息是「禮物的價錢不重要，美女的心意才是真正的無價」。

這當下，我真覺得他誠摯與可愛中帶點調皮，果真像正在長大的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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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日(星期六)中午有個活動，結束後我趕在下午三點前抵達，剛好是 14:55 分，前去龍巖會館靈前致意，也跟夫人和女兒聊了歇會兒。孫婕眼眶泛紅，跟我說「他其實很喜歡甜食，是顧慮身體必須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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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總裁病逝後迄今已三週，他的許多好友紛紛透過社群媒體表達不捨的心，表達與孫總裁特殊的情誼與際遇，或是受到總裁拉拔的協助。我跟孫總裁交流的機緣就那麼幾年中的幾次，細微點滴，也就在一些需要支援的活動中力挺支持，而從彼此的支持中感受到那股感動的力量，體現了他所說的「朋友間互通有無，應該的啊」。反覆閱讀他的演講的 ppt，再次看到他的生日：1955 年 11 月27 日，就在他逝去的冥誕這天寫下這篇文。

如今，正在長大的孫悟空到西天取經，相信也祝願他更自在逍遙遊。

*** 在這之後，外交關係和駐台代表的層級則節節敗退了。尼國、宏國斷交，秘魯迄今未再派任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