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在紐約:從惠特曼到羅卡〉,《英語島》, 2019 年 7 月 號, No. 68,頁 49-51。
五月中旬的紐約,陽光下和煦,陰影下冰涼, 一年中極舒適的天候,也是各大學的畢業月。藉著參加哥倫比亞大學畢典的機會漫遊紐約,遇到紐約三大圖書館系統的「紐約公共圖書館」,推出兩項年度重大的展覽活動:一個是 「抗拒與愛」(Resistence & Love)攝影書報展,展出同志活動的變革與社會因應,似乎搭配了 2019 年 6 月 30 日的紐約世界同志大遊行; 另一個是詩人「惠特曼兩百週年冥誕」紀念特展。
兩個傳統與前衛兼具,務實的社會文化與文學理想的活動並置,誠是別出心裁的巧思。惠特曼展覽廳一進門,就是一首同志情懷隱喻的詩篇 —〈開始〉(”The beginning”):
方才滿足了他們逾越律法的愉悅,
他倆從床上起身,
靜靜地、倉促地穿上衣服。
偷偷摸摸地分別離開房間
心神不安地走在街上
猶恐會有什麼背叛情事發生
而,就才不久前,他倆還睡在一起。
長久以來,討論惠特曼的性傾向的爭辯未曾間斷; 他長達四十二年不斷增訂的《草葉集》大無畏書情寫性,雖被批為淫穢,也無法佐證他是否有男性伴侶的同志愛。非關個人隱私,就文學創作而言,惠特曼是美國現代詩之父,尤其他拋開傳統的詩韻格律,將一般民眾(船夫,鐵匠,木工…)和日常生活化為城市的形象和主角,形塑紐約的民主和未來派風格,西語詩人受其影響,啟發創作,例如羅卡,波赫士,聶魯達。展覽廳上也擺設了這些西語作家的作品,顯然有意連結惠特曼在詩壇的地位與貢獻。
特別引人入勝的該屬羅卡的詩集《詩人在紐約》(Poet in New York)。羅卡 1929 年來到紐約,在哥倫比亞大學研讀英語,擬仿惠特曼的詩風,反諷紐約這座繁華大都會的「非人性」摩登和不平等,髒污與紊亂,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融合又隔離的景致,成為城市影像書寫的典範作品。今日再讀再吟 90 年前羅卡的紐約 — 「紐約的晨曦在遼闊的樓梯間嗚咽」—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樓塌了,—進步的腳步日新又新,而黑人、拉丁裔群聚的哈林區依然不整,凝結的群體的尿騷味依然嗆鼻。
時年三十一歲的羅卡,深受情感困擾,精神上算是遠離西班牙,畏逃到紐約,他的詩作 —《隱晦的愛的十四行詩》(Soneto de amor oscuro)處處隱藏處處現,原來他也為同志情感所苦。於是,紐約公共圖書館這惠特曼兩百週年展,同時帶出了一百二十一週年的羅卡 (1898-1936)。
西班牙前皇家學院院長達里歐.畢亞努維瓦(Darío Villanueva)的學術評論《城市的影像:詩與電影—從惠特曼到羅卡》(Imágenes de la ciudad. Poesía y cine, de Whitman a Lorca)透過電影視覺藝術的解析,把紐約、惠特曼和羅卡更綿密細緻地串連呈現出來。1921 年,畫家查爾斯.希勒 (Charles Sheeler)和攝影師保羅.史全(Paul Strand),擷取《草葉集》的元素和靈感,65 個鏡頭拍攝無聲黑白實驗電影《曼哈頓》(Manhatta),展現前衛風格,惠特曼的文字栩栩如生,從渡輪入港到摩天大樓的日落構圖,一個未來城市的紐約影像無聲勝有聲。羅卡這廂,循著惠特曼的自由詩路和抽象概念,先寫出了位於曼哈頓區的〈哥大的孤獨〉詩篇,再模擬《曼哈頓》非敘述性的鬆散結構,編寫了 71 個短句、詩、圖畫…雜聚的電影腳本《月球之旅》(Viaje a la luna, 1929)。
詩人在紐約,從惠特曼到羅卡,寫作拍電影,泉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