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百鍋

2023 年的兔年再一個星期就到了。春節前後，不是大掃除就是張羅吃喝、拜拜的忙碌期，尤其今年，恰是疫情三年後的開張期，萬事萬物萬人眾生相，鐵定像打開柵門的鬥牛，到處猛衝猛撞; 或是像打開大壩的閘門的急流，如萬馬奔騰般一瀉千里。

昨夜，吃了一個很特別的尾牙餐，幾位教授（也是婦女，或是家妻）邊吃邊談了廚邊事，一聊便知彼此的廚藝或「除役」（遠庖廚的意思），也聊到是「媳」不是「媳」的甘苦。不論下廚與否，大家都能「自得其樂」，愛自己所做，喜自己所不能或不願。

今日，年前大掃除，廚房，除了每日烹飪，餐餐必整理之外，自然也是首當其衝，來個全身大清理。晚間，夫妻（父女、母女）三人用餐，一邊聊著已在天空飛翔、隔天一早將抵家門過年的小女兒，一邊閒情逸致細嚼慢嚥，也娓娓道來過年事。

「今天整理了一堆鍋子，你們幫我估計，我有沒有用超過一百個鍋子？」媽媽問。
「應該沒有。不然要叫妳張百鍋了。」爸爸說。
「前幾天你才說我是『鍋仙』、『鍋神』，為何沒有百鍋？」媽媽有點不相信地回話。
「看我的年紀最準啦！如果之前不算，從我出生到現在，每年有沒有買上 3 個鍋子？如果有，就快接近了。」女兒說。
「最近三個月就買了 6 個鍋子。」媽媽趕緊搭腔。
「喔！喔！有喲！這樣就快接近了喲!」善數學愛統計的爸爸一聽，覺得機率大增。
「先算算家裡現有的，先不管用壞扔掉的。」媽媽也覺得事實勝於雄辯。

說時遲，那時快，媽媽開始打開廚房櫥櫃、抽屜、洗碗機（早就不是用來洗碗，而是用來當櫥櫃），上上下下，沒想到現有的各種尺寸的炒鍋就快 15 個了，這當中，不計入非炒菜用的湯鍋（鑄鐵鍋，煮麵、餃子鍋…），這事實呈現在眼前，讓當主角的媽媽也不敢相信，邊計算邊呵呵大笑「太可怕了！有這麼多鍋子！」一旁的旁觀者（爸爸和女兒）也不禁問起：「這些鍋子都有在使用嗎？」（彷彿數年前婆婆看到書房的書櫃問的話一樣迴盪耳邊：『這麼多書都有在讀嗎？』）媽媽一聽，也不禁躊躇一下，再細數一次，個別點名用途（連非炒菜鍋都要計入鍋族成員了），然後鏗鏘有力地說：「真的都有用耶！」

— 這個是煮西班牙海鮮飯的專用鍋子！
— 這個是煮西班牙加利西亞大章魚的鍋子！
— 這幾個是煮西班牙馬鈴薯蛋餅的大型、中型和小型尺寸的鍋子！
— 這個是做豆花、豆漿的大鍋子！
— 這幾個是32年前在美國的台灣朋友合送的結婚禮物，帶回來用到現在！之前常煮「太極米漿粥」。
— 這個是做蘿蔔糕的鍋子！還有蒸蘿蔔糕！
— 這個是綁粽子備料的鍋子！還有水煮粽的大鍋子！
— 這個是燉醃50年的黑菜脯雞湯專用！
— 這個是煎魚用的不沾鍋！
— 這個是快炒蔬菜的鍋子！
— 這幾個是每天三餐要用的鍋子!
— 這個是燜醉雞的鍋子！
— 這個是專門鹽醃燻魚的鍋子！
— 這個是炒米粉用的鍋子！
— 這個是滷味，滷茶葉蛋專用!
— 這個是做馬來西亞肉骨茶專用鍋！
— 這個是煎雞腿、煎牛排的鑄鐵鍋!
— 這個是「嫁妝」，結婚用到現在，吃火鍋用！
......

分類這麼多，其實很多人會覺得一個「萬用鍋」即可，並不需要分這麼細呀！的確，鍋子多不表示什麼，只表示佔空間，表示廚房夠大…。的確一鍋可萬用，一切只是習慣的問題。但是，如果不怕清洗鍋子，又希望短時間可以備妥一餐，鍋子又可以不因時間因素而錯洗（例如，不沾鍋不可以立刻用水洗，即使用熱水，還是盡量避免，應當鍋子涼了再洗）這樣一來，就得同時有幾個乾淨的鍋子一起在鍋爐上煎煮炒炸，才可以快速又不混合味道，又可以保護鍋子，又可以很快用餐。

在尚未成為「煮婦」以前的少女或淑女時代，我常常覺得我的媽媽是「鍋寶」，愛鍋成癡，很愛買鍋子，有時候常常重複買一樣的鍋子 — （這讓我想起馬利亞斯（Javier Marías）在《如此蒼白的心》(Corazón tan blanco) 提到的：『有些人無法忍受某些事情不再重複』實在可以適用許多地方和生活點滴）— 因為舊的用久了，過年就習慣買新的，舊的捨不得丟掉，繼續用。買新的鍋子時，常常想換別的款式，可是最好用的這個（也因為是萬用經典款）也舊了，就覺得應該再補一個，結果如此年年循環，一樣的鍋子累積了好幾個，只是新舊程度各不同。

結婚後，媽媽也經常買鍋子給我：「我用的那個很好用，買一個給妳。」所以，我用鍋的習慣有部分跟媽媽雷同。只是很奇怪，媽媽從來不用不沾鍋，猜想，以前不沾鍋比較昂貴（現在也是不便宜），一般不常購買; 其次，不沾鍋沒有「廚技」可言，怎麼煮都行，幾乎是不敗（跟 IPhone 一樣，給最不會使用手機的人用—3 C 痴）; 還有，當媳婦的，做菜動作和速度要夠快，不能讓公婆和家人餓肚子，不沾鍋煮一道菜等它鍋涼了再洗，恐怕「碎碎念」的聲音也來了，所以能幹的主婦（煮婦）們，或是省吃儉用的媳婦們，通常都用白鐵鍋或是鐵鍋（不是鑄鐵鍋）。

有一天，枕邊人跟我說：「妳已經超過妳媽媽，應該打破她的紀錄了。妳的鍋子絕對比妳媽媽的多了。」

我想也是，隨著歲月的遞進，我越煮越多，媽媽逐漸休兵，我們的需鍋量自然是一個遞增，一個遞減了。

曾經，我買鍋子的時候，對賣鍋子的售貨員的「甜言蜜語」依然深信不疑。願意深信是因為鍋子實在不便宜，我如果不相信他們的話，就會覺得花了冤枉錢買鍋子（自己傻），為了不願承認太傻去買貴鍋子，因此，我願相信他們所說。但是每次買回來用，沒有一次是跟他們所說的一樣，我也曾經懷疑，是不是我的使用習慣不好，以至於鍋子的壽命遠比他們說的短了許多年。

「這個很好用。XX 進口的。很多人都託朋友從那邊帶回來。」
「我也常去這個國家，怎麼都沒見過這個牌子！問當地人也不知道。」
「當地人才不會買這麼好的鍋子，好鍋子都出口。妳一定沒去大賣場看！」
「我豈是沒去大賣場，我也去了幾個大百貨公司，家電用品廠牌林立，都沒見過你們這個。」
「我跟你說的都是專家說的，我自己都買來用，跟妳說，我都用了快十年了！」

售貨員邊說還邊打一個蛋下去，沒幾分鐘蛋可以輕易翻身，關了火，讓餘溫將另一面也煎的半熟了。以身作則的說法可能最有說服力，她說她買了一套（蒸煮炒炸都有），十年不敗。可是現場只有示範荷包蛋啊！

上述這個同樣的廠牌的鍋子我用了十餘年（屢敗屢買），也用了 20 來個，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和量才讓我清醒，願意相信它們無法使用上十年嗎？

「姐姐，姐姐，這個鍋子保證煮十年不壞。」再聽到這句話時，引起我兩個笑點。第一個笑點是「姐姐」：記得在百貨公司或商場購物時，最早以前，都會聽到「小姐」（正常的稱呼），後來好像流行「美女」（第一次聽到時，真的以為別人覺得是『美女』才如此稱呼，後來恍然大悟，因為聽到每個顧客都是『美女』）。最近的使用稱謂換成「姐姐」（謝金燕的《跳針舞曲 2013》的〈姐姐〉都已經是十年的古蹟），一時不察，還真以為弟弟「芝麻開門」立馬現身！第二個笑點自然是「煮十年不壞」的鍋子，可是，再也難相信了。

「不可能煮十年不壞啦！」我不再深信或猶豫地回話。
「可能是您使用不當，或是保養不夠喲！」
「這個要熱鍋熱油… 」不等他說完，我接著說：「您要說不要大火空燒，這個要冷鍋冷油，不沾鍋不要用鐵鏟，洗滌要用軟海綿嗎？我已經買過數十個『煮十年不壞的鍋』，但是沒有一個壽命超過一年。（最久的是一年半，因為我有一陣子十分忙碌，不常下廚，這可以理解，不使用就比較不會損壞）。我會買就是會買，不要再跟我說煮十年不壞。你們跟顧客說煮十年不壞，究竟自己有沒有使用過，而且真的煮十年不壞嗎?」

近三個月來，扛了大大小小 6 個鍋子回家，跟枕邊人說，我這回買了不同牌子的鍋子，怎麼每位售貨員都說「煮十年不壞？」為何不說五年？五年相對可信。

「煮十年不壞，你們今天就不會在這裡賣鍋子了！」枕邊人說我可以這樣回答他們。

曾經，我很想尋找使用鍋子十年仍不壞的主婦，請問他們鍋子的保養秘訣為何！但是因為另一個狀況，讓我想到有可能十年不壞。我的抽油煙機和爐子已經換過三次，三十年換三次，的確是十年一換，用十年不壞。但是同社區的鄰居，相同的設備三十年如一日，都不曾換過，不禁讓我相信，他們的鍋子有可能煮十年不壞，那一定是我使用不當或是保養不佳，或者，實在使用的太頻繁了。一個鍋子的壽命和使用次數如果有關的話，那十年壽命自然有它的使用頻率。

一個晚餐的談話，從不可能百鍋到變成「張百鍋」，實在有趣，也藉機整理一下廚房的鍋具，如果連其他鍋具算進去，真的是“百”（cien）的複數，變成 “centenares” （不計其數）了！以後我多了一個外號：張百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