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在擔任老師的工作中,妳最喜歡哪一樣?」
「….」(沈默思考中)
「嗯!做研究…. 嗯!應該說是教學,嗯!但是教學壓力很大,比做研究還辛苦。欸!我覺得教學和研究在我心中同等重要耶」。
這一夜,我們在清華附近一家西班牙餐廳聚餐(裝飾、擺設、菜單都頗有西班牙風味):大家聊天,談考試,講工作,說西文,話未來…,沒有一絲一毫道別的意味。自從 5 月12 日開始線上上課後,一上到期末,彼此沒再見過面。雖然我們有 Line 群組,訊息來來往往,不覺得疏離,但是,沒見到人的臉,就是想念。
這個 Line 群組三代同堂,結合了這三年來上過我的西文課的同學,而最主要的成員,是去年一群從清華到臺大,參加我和另一位老師(張雯媛)共同策劃的「學生跨域文學工作坊」。那個工作坊是臺大外文系和臺灣西班牙語學會(ATH)合作舉辦的工作坊(有時想想,單位名目掛這麼多,就想加強號召力,而跑腿執行的園丁不就是我嗎?)。那個工作坊是首度嘗試,共邀請 10 位外籍西文老師擔任主持人,37 位來自 6 所大學 20 個科系(主修與選修),總計 10 個國家(國籍)的參與者,傾全力用西文全程發表文學作品評論。這個首次舉辦的活動,是以文學課的學生為主軸,也就是進階程度的西文,對參與的大部分同學而言,有點「勉力為之」的困難度,也就是超出同學學習的進度和西文能力,但是,透過各校西語老師的指導,以及全體參與同學的堅持和努力下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獲得外籍老師的稱許(有的老師說,同學表現這麽好,他們要評論,都比同學還緊張),一致覺得台灣的西語教學仍然有生機。或許因為如此,大家分外有「革命情感」。
疫情的緣故,改成線上上課以後,稍微紓緩下學年不再見的離愁。其實也不須有離愁,隨時都可以再見面,只是不在課堂上。
這一晚,點了一堆菜還沒上桌前,音樂大鳴大放,十足西班牙風格,談話需要拉高嗓子,或是彼此分小組貼近交談,還要稍微用喊的。同學問我「在擔任老師的工作中,妳最喜歡哪一樣?」的時候,我竟然會停頓了一下,而且需要思考。教到都快要退休了,我仍然需要思考這個問題?教學不是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工作嗎?但是想到教學這麼久了,從來沒有因為年資或教學經驗累積多年而減少壓力。這壓力,究竟何從來呢?
2001 年從輔大轉到臺大時,自己有無形的心理壓力,就像許多人習慣問我,兩校異同為何。2019 年來到清華,我依然感受到當初那種壓力,雖然仍然有少部分人還是會問我兩校異同,而我,不因為教學已過了20 幾年,不因為學校相同或不同而壓力消失。
是因為陌生的環境嗎?陌生的同仁?陌生的學生?自己莫名的擔憂?但是,即使是熟悉的環境,上課教學,總是有一層包裹身心靈莫名的壓力存在,因為每堂課的氣氛、反應、環境、心情,設備,出席狀況、課程進度… 都不一樣,並非只是一堂課,而是千變萬化的主客觀因素,影響這堂課是否上的圓滿充實有料。也因此,讓我覺得比起做研究,壓力大過許多倍。
但是,到了這種課外聚會的場合,頓時忘卻一切,壓力也暫時隱身,十分奇妙的感覺。
這次的聚會,有的同學突然確診了,有的同學去實習了,有的同學回南部放假了,有的準備出國交換,正如火如荼辦理簽證各種手續,總是有人日子兜不起來… 那就先來一批吧!
第一年是全校性大班制,來自不同的科系,這樣的修課生態,原來也是非本科生選修的模式,因此,上完一年,還會繼續上第二年的情況,需要許多因素配合,否則就是 「さようなら」(sa yo u na ra)Adiós!(再會!)。但是,這麼多年來,第二外語的推動多少有點成效,讓同學學習的興致和意志大多可以持續,至少修完兩年,奠定一些基礎。
由於第二年我開了新的課程,雖然標榜「類似西文二」的程度,但畢竟不是選課系統內的西文二,也不是必選修所認定的課程,課綱又強調書寫和口說的比例高,增加聽寫的測試和練習… 諸此種種,加上這門課的性質,選修學生人數限制,自然讓它變成中小型的班。這樣的班,如果力行付諸實踐的話,相對是有益的。同學可以分得的時間多,練習的時間也多,如果用心學習,進步的速度相對快。
第一年的同學,有兩位加入了這個班,而沒有繼續正規的「西班牙文二」,著實讓我心底開心(好像班底的感覺)。原來一位已經畢業了,為了可以繼續修課,竟然連續兩年(四個學期)留校,一直修課到今天。她畫得一手好畫,我真希望她堅持,將來去西班牙走一趟。另一位是材料所,西文程度好到不遜於本科同學,去年參加跨域文學工作坊,還得到主持老師的稱許。我一度想請她擔任另一場活動的西文司儀,她卻謙辭。如今碩士畢業,也找到理想的工作。
這個班的性質,不知為何,反而吸引了較多的碩士班同學選修,有可能他們都上過西文一、西文二,因此,對新課程比較好奇。因為小班制,新同學加入後,彼此容易熟悉,減縮疏離的陌生感。加上必須分組報告,加速情感凝聚。清華大學,在合併南教大的教育和藝術學院後,這類專業的同學比較會選修語言的課程,因此,也讓修課生的來源多元豐富。
特別的是,來到清華,有位校外的學生,看到我來到新竹,每學期就為了修西文單門課程註冊繳費,上了兩年,也一起參加「跨域文學工作坊」,大家都說她在文學工作坊的西文講演比課堂上更流利精彩。可見課外活動的刺激,也有助提升學習動機和教學效果。
還有一位,本科是法文,因為家在新竹,就利用一星期一天的時間來清華上西文課,這樣願意兩校奔波,在本科和選修之間勞碌的學生,其實越來越少,她還不是旁聽,而是登記註冊的正式學生。說起旁聽,也令人安慰,許多旁聽生常常虎頭蛇尾,我卻有兩位,整個學期都不曾缺課。
還有一位自外語系畢業多年,在學校某行政部門,基於對西文濃厚的興趣,先是旁聽,後來也正式註冊繳費上課。現在依然在校外持續學習,還充當我使用 zoom 的指導老師呢!
另外兩位新生代同學(第三年才上我的西文課):一位因疫情從紐約返台就讀碩士,西班牙文在美國是第一外語,因此,她已具備聽說讀寫基本能力,在課堂中活絡了上課的氣氛。另一位,很難想像她在這短短一年內,突飛猛進的神速情況,因此,只要有心,什麼目的都可以達到。
我也有來自拉丁美洲的僑生,在班上擔任同學的課後指導,也可以提供一些上課老師教不到的當地用法,看同學習得課外的用法比課內的還更快更嫻熟。
因緣際會,我在這西文課裡也遇到一位華語教學碩士同學,因為主題關係,擔任他的碩士論文共同指導教授。20 年來,因為換了學校,除了舊有的一位博士生去年畢業,我不再有機會指導碩士生,清華這一個際遇,對熱衷研究的我,也著實是「天下掉下來的禮物」。
這些同學都是隱藏版的西語優質生,因為西語都不是他們的主幹。然而樂觀地想,他們學習的熱誠和專業的多元,讓西文的影響力更無遠弗屆。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學生從這西文之路走過經驗過,就會留下痕跡與記憶。
「學生篇」當作【我在清華的日子】的完結篇,因為學生一直是我教學的重心,是西語薪傳的生力軍。今天最後一日當清華的教師,劃下一個懷念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