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英 Luisa Shu-Ying Chang

Luisa's World of España & Hispanoamérica

初為人母的喜悅

 

家政課的回憶

初為人母的喜悅

穿毛線衣的年代:二嫂手工鉤織

潘妮洛碧織拆的苦心

 


對一個已經可以當祖母的人,突然飛來一個「謬思」(繆思也是妙思),寫下一篇〈初為人母的喜悅〉,真是名符其實的「老番顛」了!想起我的母親在我這個年紀時,已經當了九年的祖母,還親自帶大了長孫女,享受她當媳婦時從來沒有時間享受的養兒育女的喜悅。[1]

這七、八個月來,新冠肺炎肆虐全球,有好些篇專文探討病毒危害人類的歷史,不乏從正面思考的視角與建言,呼籲人類反省改變,以便疫情過後,用更嚴謹善意的方式對待地球,以求永續。

因為居家檢疫、隔離、或是居家辦公,讓大家突然有高密度且過剩的時間去做從來沒做過或不想做的事情,有好些人其實也「靜心享受善用」隔離的日子,告別十四天獨處的時間以後,突然不習慣了,面對要恢復像無頭蒼蠅成天忙與盲的生活,反而有點憂心忡忡。

好了,這〈初為人母的喜悅〉也是那段時間醞釀的念頭,說是醞釀,應該說是發酵,因為那念頭早在兩三年前就生根發芽了。基於一個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做同樣一件事,因此,日常生活的些許變化就是平日沒有擠入優先行程的事情,終於有機緣排序嘗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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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年前的寒假春節吧!依舊在台南婆家過年,全家大小齊聚闔家歡,閒暇閒聊之餘,看到高三已經摘完繁星的姪女用棒針鉤圍巾,她說要鉤給一位從德國來臺交流的朋友,之前這位德國朋友的姊姊已經來過她就讀的高中交流過,現在換弟弟來,顯然姊姊來交流後有美好的經驗與印象。我看她熱切地用剛學會的基本棒針鉤法,一針一針、一排一排鉤,不疾不徐,每天鉤一段,等到他來到台灣時,就有一條友情的圍巾見面禮送暖。

看著姪女靈巧的雙手,提線插針不出錯,看得我也手癢癢的,但是時隔數十年了,即使曾經會的手藝,年久失修,恐怕非一時一刻可以恢復。不過,年紀大的人,有一個好處,常常有「時不我予」的急迫感,猶恐現在不做,再也沒機會,做事情反而劍及履及效率高。於是,二話不說,請了老公當司機,載我去市區的毛線編織專賣店,一口氣買下鉤針、棒針不同型號數支,還有各種在地、進口款式的毛線。這店面十分專業,擺飾井井有條,老闆也十分專業(看來雖然不見得會鉤毛線,但是具備專業知識),一一告訴我線毬大小、材料、數量,需要搭配何種尺寸的鉤針和棒針(日規以 mm 計,歐美規尺寸以編號註記)。我提了一大袋回家,只是沒想到這一擺,三年多沒動它,擺放的位置也從來沒移動過。

 

家政課的回憶

我的棒針、鉤針常識和編織學習屬於國、高中時期,扳指一算,已是舊石器時代的大事紀。那年寒假踏進這毛線專賣店,彷彿童稚看上喜歡的玩具的心情,捨不得放棄任何一個。我恣意挑選,越看越喜歡,結帳時,瞠目結舌,不敢吭聲也不敢「去蕪存菁」,把擺在桌面的工具和材料全部結帳,卻不知何時會啟用它們。西班牙文所謂的 “caprichos” (恣意隨想) 就是這樣任性,想到就做,開心就滿足,不問接續會如何。隔行如隔山,任何專業都有它的價值和價格呀!

我以為,那個寒假我也可以隨性又隨興玩玩,鉤條圍巾或是桌布,重拾三,四十年前學生時期的家政課回憶…… 。我以為,那個寒假,我也可以「就近」追憶我初為人母的喜悅 —— 那個兩年半內生下兩個女兒的突發奇想…… 。

遠的回憶,是那個青少年求學時期,男女分班涇渭分明的年代; 那個時代,行政主管的智慧和學校的政策,不會挪移這些技能課程的時間去加強英文數學; 那個每週才一堂課兩小時,雖少卻有料,雖然不是聯考的科目,但是趣味與實務兼具,只要跟著老師的指導專心琢磨、跟著時間前進,一學期或一學年下來就能成就一項手藝技能,終身受用。

家政課上,你可以發現許多出類拔萃的同學,會讀書手藝也高超; 平常在學校大抵最重視「智育」,其他才藝少有機會大顯身手。全班同學大家一樣都是從頭開始學習,她們就是手巧,速度穩,力道掌控平均,屢屢老師檢查時,作品都是供全班參考的模範。高中時期,還學到機器編織,家政教室裡有好多台機器,操作上只需將針織或毛線依自己喜歡的花樣將線上下鑲嵌在針上,一雙手只需左右刷來刷去,就會形成一排一排的花樣,比起手工,自然更快速便捷,但是也得小心不能中途脫線脫鉤。我雖然也很努力鉤來編去,或是刷過來刷過去,做出的成品大約中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說比下有餘,其實不是同學做不好,而是沒有興趣,或是將時間和精力全神灌注在課業上,沒有心思投入這些手工藝。這麼多年來,走過每個階段的學習與嘗試,深深感受,任何學習與歷練,一旦沒有興趣來提味和激發,難有效率,難能大成。

 

初為人母的喜悅:懷念羅馬大道 5 號

近的回憶,就是初為人母的忐忑與喜悅夾雜的心情了。所幸,即使有那麼一時片刻有產後憂鬱症的錯覺,也很快煙消雲散。看到女兒嬌小可愛的模樣,每天都有明顯成長的變化,初為人母反倒是童心未眠,赤子之心奔放,心境跟著倒退回到過去,跟著小孩一起成長。腦袋瓜盡是想著嬰兒適用的服飾和玩具。當時,不知哪個天外飛來的念頭,我去買了鉤針毛線,鉤出一雙雙娃娃鞋,單一款式一色到底,當時的速度半個小時就能鉤出一雙簡易基本款式的娃娃鞋,還有兩個小球狀垂墜的鞋帶,好不可愛!因為速度如此快,即使單一顏色,到最後也是多彩繽紛,各種原色、疊加型或削減型原色都有了。

一歲前的初生兒不會走路,因此,這娃娃鞋不是穿來學步走路,而是穿著好看裝飾,尤其出門,腳ㄚ子穿上可愛的娃娃鞋,有型又有精神。更妙的是,我偶而還將她們細小鮮嫩的腳ㄚ塞進我的嘴吧,測試究竟有多小呀!我其實也少將這麼多雙鉤好的成品穿在女兒的腳上,泰半時候套上襪子可以保暖,可以護腳,也就算服裝儀容整齊了。或許,是找尋一種行動可以明顯證明我當了媽媽,而且有小生命誕生的心理慰藉吧!心理學一定說得通!就像這次鉤了這雙娃娃鞋,就有朋友以為我要當奶奶了,問我是否超前部署,預先備妥娃娃用品!

鉤完娃娃鞋,[2]過個初為人母的喜悅的癮頭之後,我的毛線編織歲月大抵也就結束了。這一擱置,就是四分之一個世紀。直到看到小姪女為德國友人鉤圍巾,才又點燃我的意念; 左三年,右(又)三年,直到這新冠肺炎來襲,空前沈靜的一學期,以為有閒暇玩玩「針線情」,一碰才知道,年久失修的技能需要時間和耐心慢慢拾綴,中斷了二十五年的手工藝,豈是半天一日就可以召喚回來,因此,慢工細活的斟酌搭不上速成的快車遐想,自然又冷卻了些時。

當一件事情有紀念意義、有往事回味、有懷念惜情、有感恩的心的動力和催化時,事情就會開始轉動,就會有一定要做的意願。

1983 年暑假參加西班牙西北部萊昂大學(Universidad de León)的暑期語言文化班研習,上課一個月,和老師們建立了深厚的情誼。其中一位老師深受大家喜愛,Justo Fernández Oblanca,每天下午,學校都安排郊遊或參觀活動,老師們的家人也都會參加。我們認識了胡士托( Justo) 老師的妻子 Carmen (卡門),她在羅馬大道(Avda. Roma)五號有一家毛線店面,我們上學、逛街、參觀古蹟時經常會經過的路徑,我看到她那間玲瓏有緻的店面,還有她巧手編織的各式針織品,尤其擺在櫥窗的綠色娃娃鞋,最是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當時學會鉤織法的西文表達用語是 “hacer puntos"  (做點點),乍聽時差點笑了出來,因為當時學到的 “punto" (point) 只知道是「句點、圓點、小點」,從來沒跟針腳編織聯想在一起,還以為是印象派畫家,例如梵谷畫畫那種「點描派」,一點一點做出來(畫出來)。在羅馬大道五號學到這個片語後,一輩子不忘記!

萊昂 (León)是個小鎮,雖然其意是「獅子」,市容景觀和人氣卻如可人的貓咪; 市區即使有公車環城,我們也喜歡徒步壓馬路,每每走過師母卡門的毛線店,我總要駐足觀看良久,那是我二十歲時最美麗的遐想與夢幻,因為自己手拙,做不出那般惹人愛憐的精緻,卻喜愛流連,有種此生無法圓夢,但盡做夢、做望梅止渴的舉動來滿足心裡的空缺。

大女兒出生後,有一回,我和 Justo 老師通了電話,幫要去萊昂大學暑修的學生詢問課程細節,也聊了婚後的生活與工作,我還興高采烈地說我複製了卡門的娃娃鞋,做給女兒試穿….。Justo 老師感傷提到 Carmen 病逝的事,五十歲年紀不到就撒手西去,教人錯愕、扼腕、無限悵惘!自然,羅馬大道那間毛線小屋也跟著主人隱身消逝。去年 (2020)十月,睽違 35 年後,我再回到萊昂城 (獅子城),短暫兩日停留,秋風蕭瑟,霪雨霏霏,昔日的景色依舊(還是下意識裡,強迫記憶中的景致從眼眸中浮現,映襯眼前彌望的影像?),新建設不少,但人事已非,「我的家已不是我的家,我所認識的人都已不在原來的位置」,連 Justo 老師也已病逝。我這一回去,平添幾多愁緒,弱冠年紀的夢幻似乎完全幻滅,找不到任何往昔的雪泥鴻爪,慰我這千里歸來的企盼。

 

穿毛線衣的年代:一箱二嫂手工鉤織的毛衣

我翻閱過去留下紀錄的發黃照片,發覺自己每個階段(或許因著身材的起伏變化,甚或變形),各有喜歡常穿的衣服樣式和材質。 1988 年負笈西班牙攻讀博士那幾年間,發現衣櫃裡就是毛料針織的衣服最多。當時可能臆測西班牙有著乾燥、晝夜溫差大的大陸性氣候,毛衣最是保暖,而且高雅大方,無須像聖誕樹一樣,要額外裝飾花花綠綠。那一箱跟著負笈他鄉的手工毛衣,有基本編織的簡易款式、有繡花外套形的單品、不同花色與紋路的鉤法… 紅色、粉色、綠色、毛海、混紡和混色,仔細一瞧,那些都是二嫂鉤給我帶去西班牙穿的毛衣族。當時的想法,這一箱毛衣帶去西班牙,要陪我度過幾個啃書寫論文的冬日,穿到畢業都不用再花錢買衣服。果真這些毛衣在我畢業後都一起跟著回到台灣:毛線品質佳,鉤工細膩扎實,自己水洗也不變形,沒有鬆垮也沒有變舊。二嫂手中線的這批毛衣伴我度過四、五個伊比利半島凜冽的寒冬。

然而,三年多前,我正在科威特訪問時,大哥傳來二嫂夜裡腦血管破裂,昏迷不醒,二哥在身邊立即呼叫一一九,二嫂在千鈞一髮之際,幾天內腦顱開了三次刀,加護病房密集看守,完全不知道這個像西瓜被剖了幾次、四分五裂的頭殼,是否還有縫合復元的機會。我想像二嫂的韌性與耐心,想像她長期與針線「纏綿」的意志,一次又一次盤根錯節的毛衣編織在她手中完成,想必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拆了又織,織了又拆的繁瑣與生厭,那種一失手,線團拖曳千里的糾葛,不能斷,理還亂的千頭萬緒:要揪出哪一針出了毛病,或是針目在何方、或引拔針的位置,即使做了記號扣也要尋尋覓覓,一數再數辮子和針法(長針、中長針、短針、加針、減針… 林林總總),恐怕和在手術台上與生死拔河的切割與縫合異曲同工。是的,西班牙文的「針織,編織」,和外科手術的「縫合」是使用同一個片語,都是 “hacer puntos" 。

平時身強體健的二嫂,總算從鬼門關活了過來,輪流住了幾家醫院治療與復健,將近半年(按規定一家醫院最長只能住一個月),返家休養又經過了一年餘,強烈的意志奇蹟似地終於讓她站了起來,但是左手左腳和大腦的語言區已受損,雙手無法再操作往日她最拿手的編織手藝

常憶起我在西班牙研讀博士期間所穿的數件毛衣,均出自二嫂的巧手、恆心、耐心與愛心。看到她再也不能施展她擅長的長才,那個她曾經迢迢赴日本去學藝且考證照的才藝和興趣,再也無法摭拾回來。我跟二哥說,將二嫂那一整組編織工具給我吧,讓我有動力去學習精進,練就手上另一種功夫,可惜這些工具也早已退出江湖,不知流向何方。

於是,目睹姪女鉤圍巾的畫面,勾起了我的想像和想有作為,也才有之後去搜刮毛線和棒針、鉤針的衝動。飛梭般的歲月,卻遲遲在三年後,我才啟始龜步的行動。然我知道,沒學會爬步之前,是絕對無法賽跑的,遑論跑百米或馬拉松。於是,我想起了卡門在羅馬大道五號的櫥窗,那雙綠色的娃娃鞋,那雙鞋底有三圈,鞋身有兩圈,半片鞋面的毛線鞋,像蓋一棟屋子那樣層層疊疊,好似一棟五層樓的房子,外加一片閣樓一樣。於是,我也想起兩個女兒出生時,我那初為人母的喜悅,每半小時或四十分鐘生產一雙娃娃鞋的火箭速度。這回,我依然從娃娃鞋開始,挑了綠色毛線起針,要一針一辮拾起往日的記憶和技藝。

結果我鉤了又拆,拆了又鉤,數度放棄。但是,到了這個年紀,我也領略想要做事有成,就是帶著一顆想做事的心,跟著時間走,時間的規律與步調,會帶領心中想做的事走到完成的驛站或終點。有了這樣的想法,心平靜了,手不急了,線也不亂了,針也不亂扎了,耐心與堅定跟著時間走,時間到了,事情就會有模有樣。

只是,這回,這娃娃鞋不是西班牙萊昂城羅馬大道五號的五層樓加蓋閣樓,而是地底三層,地上五層,共八層樓,外加陽台(鞋帶嗎)和鈕扣(盆栽裝飾嗎),而且要越蓋越窄,收口形的娃娃鞋,這樣才能將小腳ㄚ包裹,不致脫落; 這建構理念,好似北歐多霜雪的國家,屋頂要越斜越好,以便冰雪融化時,可以順勢往下流。專家說「這棟八層樓的建築」是娃娃鞋基本款 ——原來,隨著時代的進步,所謂的「基本款」也跟著時代前進而繁複,今日的基本款與往日的基本款已不可同日而語,這可也是人類文明與進步的象徵呢!

這雙將近三十年後鉤針編織的綠色娃娃鞋妙不可言,同樣的針數(起針 10 針),同樣的鉤法,兩隻腳只差一天完成,竟然左右大小腳,施力不均衡的緣故嗎?好像某個廣告的台詞「平平十六歲,大細漢差這麼多」。其實,人的左右腳本來就不是百分百一樣大小,各家品牌的尺寸、鞋楦也略有不同,甚至同樣的款式,也會根據不同國家、不同人種的腳形修飾改變,所以買鞋子務必要實地試穿,才知道是否合腳; 只是兩腳差這麼多,就算基因突變,也不致於如此離譜吧?想想,看來簡單再自然不過的事,按部就班還會有差異,可見「人為、手作」的力量和影響力可大可小,正面、反面的爆發力都十分驚人!人的心理(和心裏)想要平等對待兩個一樣的東西 (人事物),其實是不簡單的事,說不偏不倚公正無私?理論和實務有落差呀!我決定將這雙大小腳娃娃鞋留下來,作為鉤針編織相隔三十年的記述(技術)歷程,也提醒自己所謂的「事實」,事實有差距!

 

潘妮洛碧織拆的苦心

棒針,原來是我比較熟悉的,可是就那麼一瞬間,拿起棒針和毛線,完全不知從何下手。想起三年前買下一堆毛線時,也擇日趁著逛台北國際書展時,買下兩本書,一本鉤針、一本棒針編織法。只是,不知是偷懶,還是駑鈍,我當下的直覺,這種手藝還是一旁跟著老師學最快,邊聽邊鉤,邊做邊改,要做筆記也比較實在,否則真有瞎子摸象之感,鉤到天荒地老,也不知是對是錯呀!果不其然,起針 30 針 (4 的倍數加 2),竟然越鉤越多針,這鐵定是錯的,也不知在哪個節骨眼給加了針,或是忘了繞線。上上下下正正反反,一步錯就步步錯了。用鉤針鉤娃娃鞋時嫌自己的手太大,用棒針鉤圍巾時又嫌自己的手太小,哎呀!一雙手就讓軟硬兼施的線與針給戲弄了,本來正常的十指,突然發覺是否關節骨骼有問題,怎麼就這麼難駕馭呢?結果鉤到好長一段了,才發現這條雙元寶鉤法的圍巾凹凸之間突然變了樣,雖然不覺得難看,但是一眼就看穿,鐵定是鉤錯了。所謂欲速則不達,在這編織上最能體驗了,本以為一排一排鉤的心花怒放,結果是大錯特錯。就這樣反反覆覆,織拆數十回,終於找到判斷的竅門,也領悟不可偷懶,不可走捷徑,每鉤完一排,一定要整型,要數針,也要看上下是否對稱,如此才能平順走遠路,鉤成一條可以繞頸又可以自然垂墜的圍巾; 而這判斷的竅門,還得鉤到好幾排已有型可觀時(有形狀可分辨上下針)才容易判斷。這不跟學習語言一樣嗎?或學習任何一種技能也是一樣的道理。許多人求速效,短時間就想看成果,又不願花時間去檢驗、複習、去整理,結果就是懵懵懂懂,事倍功半; 或者更糟,錯誤百出,甚至徒勞無功!

以前讀到希臘神話潘妮洛碧的忠貞與智取時,便十分著迷,但也要自己拿起一樣的針線,方知箇中滋味。荷馬的史詩《奧德賽》講述了這段故事:潘妮洛碧的丈夫奧德修斯(即尤利西斯),是希臘西部伊塔卡島的國王,參加特洛伊戰爭後失蹤,覬覦潘妮洛碧的許多男人紛紛糾纏示愛或是威逼利誘,揮霍她和丈夫的家產,潘妮洛碧表示會在眾多追求者當中選擇一位再嫁,但是有一個條件,得等她盡完孝道,替公公織完壽衣,也就是奧德修斯的父親拉厄爾德斯。潘妮洛碧用編織的拖延戰術守貞,替自己爭取時間,因為她白天織,晚上拆,看來總是織不完。就這樣苦等下落不明的奧德修斯二十年(前十年是特洛伊戰爭,後十年奧德修斯歷經千辛萬苦才返回家園)。然而,她以編織的藉口被一位女人拆穿,因此被逼得不得不將壽衣織完,但也就在織完當兒,奧德修斯回來了,兩人合力將圖謀不軌的野心分子清除掉。

這段堅貞愛情的故事還有許多版本,分別是潘妮洛碧和奧德修斯都各再婚嫁,但是都不如原來的情節淒美感人。西班牙當代劇作家布維洛・巴葉侯(Antonio Buero Vallejo)的一部劇作《織夢的女人》(La tejedora de sueños)是以《奧德賽》為藍本,以劇作文類呈現; 喬伊斯的《尤利西斯》不消說,更是膾炙人口,前者以潘妮洛碧為主軸,後者也有專章描寫刻畫她的角色。

希臘羅馬神話故事裡,還有其他織女編織的故事,繪畫史上也有許多相關的知名畫作。更接近的,讓我想起西班牙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塞拉 (Camilo José Cela)1994 年訪問台灣時 ,發表一篇專題演講〈談寫作〉,他說「蜘蛛是作家最佳的圖騰,只有蜘蛛和作家有能力開啟肚子讓飢餓的孩子啃食,只有蜘蛛和作家有能力在織網中死亡」;「作家的字典裡沒有休息,休息也在工作,猶如潘妮洛碧織拆壽衣的苦心」。作家的工作像蜘蛛結網,也像蜘蛛吞噬自己一樣的苦心孤詣,更像潘尼洛碧織拆壽衣的耐性與堅執,這些剛柔並濟的文字話語,經過我那一番娃娃鞋懷舊的鉤拆,以及被圍城般的圍巾團團圍住,又針針拆卸的洩氣,更知其髓知其意知其境,也才會悟透那初為人母的喜悅與快意。

 


[1] 舊居的住址是「九甲巷」,鄰里給媽媽取一個綽號是「九甲鐵牛」,要幫忙父親持家,耕種兩甲農地,生了六個孩子,除了哺乳吃母奶時間,其他時間必須在田裡和廚房工作,孩子都是我們的祖母和姑姑們看顧長大。
[2] 突然發現這段接續前段的敘述方式,像極了魯佛(Juan Rulfo)的《佩德羅.帕拉莫》(Pedro Páramo)的寫作技巧:)。


 

  1. 娃娃鞋鉤織的遐想:初為人母的喜悅
  2. 西班牙研讀博士期間:穿毛衣的年代 (全數由二嫂手工鉤織),度過西班牙幾個寒冬,畢業後毛衣再一起全數跟著返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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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20/08/08 by in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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