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這個平常的日子,卻因為世足四強賽催化了出發前即預期行將腳踏兩條船的廝殺與尷尬:晚上和法國朋友慶祝世足賽擊敗比利時,看他們徹夜不眠,香榭大道、艾菲爾鐵塔、凱旋門慶歡騰; 隔天上午還在巴黎續(敘)戰功,下午就到了比利時,面對另一批友人,言必話足球,入境隨俗發揮同理心,收起巴黎的凱歌,語調跟著布魯塞爾轉型。
在巴黎前往布魯塞爾途中看到一則新聞,更吸引我的注意力,那是七月八日的《紐約時報》:「掘屍佛朗哥,西班牙與歷史角力再起」。《紐約時報》引用英國傳記作家保羅.普雷斯頓(Paul Preston)的說法「德國或奧地利沒有希特勒的紀念堂,義大利也沒有墨索里尼的紀念碑」。
佛朗哥於一九三九年西班牙內戰結束之際,下令建造「大十字架烈士谷」(Santa Cruz del Valle de los Caídos,一稱紀念這光榮的十字軍),將雙方所有因內戰傷亡捐軀的西班牙人民約三萬三千人齊葬在這個烈士谷,而絕大部分都是無法辨識的無名屍/氏。烈士谷耗時十八年興建完成,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造訪時讚嘆說出:「美國蓋不出如此巧奪天工的建築物」。一九七五年佛朗哥逝世後,國王璜.卡洛斯一世頒布敕令,將佛朗哥的遺體葬在烈士谷,和他的精神袍澤、長槍黨創黨黨魁荷西.安東尼歐(José Antonio)的遺體兩兩相對。
「掘屍佛朗哥」、「遺體移出烈士谷」的說法不是新聞。早在薩巴特羅(J.L. Rodríguez Zapatero)擔任總理(2004-2011)時,二OO六 年社會勞工黨便制定了「歷史記憶法」的轉型正義,禁止頌揚佛朗哥的所有活動,包括拆除銅像、牌匾,否定佛朗哥政權的合法性,並立法賠償受害者。當時也決定要將他的遺體移出烈士谷,並舉證烈士谷是奴役戰敗一方的俘虜興建的,佛朗哥獨裁三十六年逝世,不可與內戰犧牲的同胞和建造烈士谷的人民埋葬一起。民主自由的社會不該有獨裁者存在這樣的紀念古蹟裏頭。由於烈士谷也是教堂和修道院,當時因教會反對此種政治目的的作為而窒礙難行。
政黨輪替又幾番,今年六月一日西班牙國會通過不信任案,總理拉霍伊遭罷免下台,社會勞工黨的桑契茲(Pedro Sánchez)上台後,便積極實踐這項歷史記憶法的轉型正義。八月二十四日部長會議通過搬移佛朗哥遺體的法令,希望低調處理,避免抗爭,冀望九月完成。在啟動這個措施的同時,也傳出可能有變數的說法。不贊同移除者認為佛朗哥的遺體留存烈士谷已數十年,象徵「和解」的意義,祈求內戰傷口的癒合與寬恕。反對黨人民黨表示對這一切與其後果不予背書; 支持的人民則尚感念佛朗哥的若干作為,包括支持教會,以及讓西班牙回歸君主立憲制,強調烈士谷是「歷史與藝術」,辯稱不該在執行轉型正義時,讓歷史、古蹟與正義也跟著變調轉型。永遠慈悲心的天主教會,十餘年前的反對,如今力道如何,則有待觀察。
佛朗哥逝世時,可曾料想到四十三年後的今天,有被掘墓移棺的一天?在移開他輕如鴻毛的遺體前,須先搬移一千五百公斤重的墓石碑; 在剛耗資修復完成的烈士谷裏,需再耗資破壞它。每年數十萬遊客的烈士谷,因為掘墓移屍而暴增 103%,這可是歷史的諷刺?佛朗哥的後代子孫雖不願意,亦無異議,願意自行負責政府移棺後的安置。正義無價,轉型有價,如何執行轉型正義、正義不轉型,且讓我們看看九月的西班牙能否劍及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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