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我的唇」:殖民時期土法煉鋼學西語[1],《英語島》,2018 年 3 月,52 期,頁 50-51。
《英語島》二月號的專欄中我寫了〈翻譯巴別塔 — 殖民時期漢西辭典真稀罕〉[2],西語、漢語、閩南話三語一體的辭典讓人讚嘆先人的智慧,以及文化融合的力量。西班牙殖民者、宣教士或是商賈來到遠東,長期居住者學習當地的語言乃天經地義,但是在地經商的華人(Sangley—生意人,生理人)學習西班牙語,或是編纂漢西辭典,甚至用漢語音譯西語來解釋漢語並學習西語,這更是無比的智慧和學習的毅力了。
我們學習外語,最初土法煉鋼的方式,經常使用我們的母語拼寫來學習外語發音,時而一旁加註眉批提示。目前台、西、澳門學者組成的台灣史研究團隊發現的「佛郎机化人話簿冊」更是令人驚豔,判讀的複雜度與難度遠比之前的《西漢對照辭典》倍增,尤其在沒有西班牙文對照的情況,中文的描寫,採用漢字拼音書寫的方式,當中的字義、字型,陰陽性、單複數、母音、子音繁複,還有找不到對應的發音,恐怕比手畫腳都難以臆測。
「佛郎机化人話簿冊」大部分用詞音意兼具,發音相近且能表意; 詞彙且分門別類,例如鳥獸、顏色、數目、時令…等等; 當然也有中文、西文錯置,馮京當馬涼的訛誤; 亦有若干詞彙,判斷是書寫者使用當地的慣用語直接標示,並非漢語音譯; 其他也不乏新舊興替,古今用法殊異的例子,例如寫 「雞母」,音譯「匏搖」,今日西文為 ”po-llo”,泛指「雞肉」或「小雞」,「雞母」則是 “gallina” 。
另外,數字個位數、十進位等變化,中文知所統一,顯見其巧思。例如「八」(倭就,o-cho), 十八就沿用「倭就」變成「日之倭就,die-ci-ocho; 而「八十」變成「倭真踏」(o-chen-ta),妙趣橫生。過去幾年來,國家教育研究院邀請外語老師集思合作的「外國人名地名中譯」的譯音表制定,西語組若與這「話簿冊」音譯比對,或許可找到若干翻譯的解碼。[3]
這項史料研究不僅需要語言學家解析判讀,也需要歷史學者,文學、文化研究學者,社會學者,人類學者…,尤其是嫻熟西班牙語的學者,用專業的角度判讀解析這些詞語,探究當時的群居聚落、當地方言、生活行為方式、甚至「國際化」的情形。這本話簿冊呈現華人、西班牙人以及當地居民在菲律賓共融共生的社群活動,確切的時間尚在考究中,但可以推測,西班牙人遠東殖民 333 年 (1565-1898)一定還有豐沛知識的「黃金寶山」待挖掘!
且讓我們從最簡單的詞語著手,但仍有許多謎待解。解鎖破碼追根究底的學術鑽研樂趣無窮,彷彿棋盤上「將軍」的成就感,不在「贏」,而在知識與智慧激盪的實踐。
[1] 標題引用老布希競選活動的演講 “Read my lips”。
[2]由清華大學李毓中副教授、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謝國興所長、陳宗仁副研究員和西班牙塞維亞大學 José L. Caño Ortigosa 學者組成的台灣史研究團隊發現。2018 年 3 月 2 日於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舉辦「Sangley 時代:16-17 世紀閩南人與西班牙人的語言交流」國際研討會。
[3] 參酌 http://terms.naer.edu.tw/download/
後記:
三月一日發表《英語島》三月號這篇文章,隔日(3 月 2 日)「Sangley 時代:16-17 世紀閩南人和西班牙人的語言交流」國際研討會就要在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登場。這是一個結合中西學者一起集思動腦的「猜謎研討會」,恰逢 3 月 2 日就是「元宵節」,我們在中研院這個學術殿堂舉辦「漢西語燈謎大會」:「想像」祖先的思維,推斷古時語言的結構,菲律賓、閩南、西班牙混雜文化的多樣性。這個學術燈謎會也需要推理和邏輯,也可能隨機猜測或歪打正著「賓果」。看到那古籍書法拼音,絞盡腦汁臆測西班牙語、漢語和閩南語的諸多變化,還要想像 16-17 世紀在菲律賓繁複的部落族群和移民的交易活動,講話的人的口音,書寫的人的知識程度,以及他們日常生活的重心與瑣碎。這一次「讀唇」學西語的研究,彷彿學術的拼字遊戲、拼圖大賽,時而令人捧腹,讚嘆古人的高超智慧學習法。簡單舉一例,看到那方言「公婆來」的拼寫,讀出了西班牙文的原意和發音是「買」(com-prar); 的確,公婆來的時候,絕對要採買,下廚展廚藝啊!
南向政策應該納入這項文化研究,西班牙在菲律賓的殖民史料一定是個仍有待挖掘的黃金寶山。今年 2018 戊戌年是西班牙殖民帝國大業終結 120 年 (1898-2018),菲律賓和古巴是最後兩個獨立的殖民地。今日幾位中西語學者齊聚一堂,探討彼時人民土法煉鋼學習外語的過程。這項研究既具學術深度,又趣味橫生,引導我們了解語言「學舌」的奇妙根源。且看 16-17 世紀在菲律賓的華人(sangley)如何克服語言障礙,破解東方和西方交會時的巴別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