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英 Luisa Shu-Ying Chang

Luisa's World of España & Hispanoamérica

聶魯達的詩路

[台積心築藝術季] —— 桂冠上的靈光.諾貝爾文學獎講座 6之 6 (聯合副刊,2017  年 10 月 11 日)—— 1971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聶魯達

聶魯達的詩路

◎張淑英/主講 楊佳嫻/主持 (2017 年 6 月 17 日)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 協辦單位:聯合報副刊、清華大學藝術中心

 

講座開始前,幽靜的禮堂環繞著低沉而深情的異國嗓音,那是聶魯達(Pablo Neruda, 1904-1973)朗誦自己的詩作〈我喜歡你不說話的時候〉("Me gustas cuando callas"):「彷彿你的眼睛從你身上飛走/彷彿一個吻將你的唇封住/讓我也用你的沉默跟你說話……」戀人們以唇抵唇,感受而不言說,那樣安靜的戀愛片刻,詩人用一首首跌宕起伏的詩歌,吟誦出情愛繾綣的漫長一生。

女人、三宅與流浪

楊佳嫻首先開場,聶魯達對台灣讀者來說,可謂最熟悉的當代西語詩人。台灣讀者對聶魯達詩作較不陌生的原因,一部分是接受陳黎翻譯過來的詩人面貌,一部分是透過相關電影的轉譯呈現,如《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郵差》等,打開了中文世界讀者的另一扇視窗。今天將由專研當代拉美文學與電影的張淑英教授,簡介詩人生平背景、賞析詩作,帶給聽眾西語文學的概念與研究心得,試圖勾勒出聶魯達的詩路輪廓。

1904 年聶魯達於德慕科(Temuco)出生,張淑英笑說,聶魯達其實已 113 歲,她計算到講座當天,因只要有讀者繼續閱讀詩作,詩人就未完全死去。聶魯達一生與三個女人結過婚,分別是 1930 年瑪璐佳(Maruca)、1943 年德莉亞(Delia del Carril)與 1966 年烏魯蒂雅(Matilde Urrutia),但其實他生命中的女人不下三個。聶魯達《船長的詩》即常被討論究竟是寫給誰?後來許多女人出來爭奪「記憶的主權」,讓在場聽眾詫異大笑。

張淑英放映幾張聶魯達「三宅」的相片,「三宅」是聶魯達在智利的三棟船屋,分別位於賽巴斯提安那(La Sebastiana)、黑島(Isla Negra)和市區的巧思宮(La Chascona)。詩人親自布置船屋,在裏頭書寫許多情詩,而這「三宅」也是聶魯達前後與瑪璐佳、德莉亞與烏魯蒂雅三個女人同居之所在。

聶魯達 23 歲出任外交官,1945 年加入智利共產黨,1949-1952 年在歐洲漂泊流亡(義大利卡布里島),後來又造訪印度、中國,更親歷了歐陸的二戰烽煙、南美洲的革命激情,其間還曾被流放。張淑英說,文人看似最沒革命行動力,但透過筆尖,那樣的政治滲透是無遠弗屆的。1971 年,聶魯達獲得諾貝爾文學獎。1973 年智利政變,阿言德自殺,聶魯達病逝。2013 年 4 月,詩人逝後 40 年還被掘墓驗屍,只因確認究竟當時是死於投毒,抑或癌症。

 

豐富的詩歌面向

張淑英簡介聶魯達詩歌的創作面向:少年浪漫與現代主義時期的《情詩二十首與一首絕望之歌》(1923)、超現實主義時期的《地上的寓所》(1935)、融合超現實與寫實技巧描寫美洲的《漫歌》(1950)、歸返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元素頌》(1954),還有回顧一生的自傳《回首話滄桑》……

楊佳嫻反思,1904 年林徽音出生,張我軍則生於 1902 年,很難想像他們和聶魯達是同一時代的人,可能因小時候讀譯本的關係,時空感兜不起來。聶魯達開始寫詩時,正好是中國的五四運動,這樣一對照座標,彼此的位置就浮現了。楊佳嫻回憶,台灣詩人李宗榮也曾翻譯過聶魯達,和陳黎的譯本感覺不太一樣。她笑說,當時讀到聶魯達的《一般之歌》,覺得詩題新鮮,到底什麼叫「一般之歌」?這樣不可解的詩題帶給她陌生的美感,彷彿一團光暈籠罩著生命裡某些細微不可名狀之物,後來自己寫了一首同名作品,作為致敬。

張淑英說,《一般之歌》也譯為《漫歌》(1938-1950),共 15 部分,231 首,總計約 15000 行,是美洲大陸最長篇幅的詩歌。當時聶魯達在黑島(Isla Negra),前後寫作了 11 年,其中〈瑪丘比丘之巔〉從古老的美洲大地寫起,跨越疆界,綜覽美洲的自然景觀與原住民歷史,亦隱含對歐洲殖民者的控訴。馬奎斯《百年孤寂》曾寫道:「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去指。」呼應了聶魯達〈瑪丘比丘之巔〉裡「手指」的命名意象,殖民者的統治暴力激起了美洲人的身分認同意識,馬奎斯即曾在諾貝爾獎的演講稿〈拉丁美洲的孤寂〉特別向聶魯達致意。

或許「情詩」是大眾口味,較能引發讀者共鳴,這次發給聽眾的詩作多為此類。楊佳嫻說,其實聶魯達有一部分慷慨激昂的政治詩,較少被引介。只是他的政治詩像直白宣言,這和主題的呈現有關。楊佳嫻舉台灣詩人鴻鴻的作品為例,在反映政治或社會現實時,發現回行變少,且若要帶上街頭,詩人會再調整詩的節奏,改成呼告式語言,依時依地呈現詩意效果。

 

2004 年 7 月,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智利名詩人聶魯達百歲冥誕,他故居所在的法耳巴拉索市舉辦了盛大的詩歌節,由他的仰慕者在近兩千公尺長的紙上寫了很長的一首詩,擺在市中心。 圖/聯合報資料照片

 

情詩的反覆與決絕

回到情詩,張淑英朗誦聶魯達的一行詩〈我的靈魂〉("Mi alma"):「我的靈魂是黃昏裡空蕩的旋轉木馬。」當眾人歡快地在遊樂園嬉鬧,詩人眼中只有寂寞,徒勞地旋轉又旋轉……這樣與眾不同的眼光,或可銜接到聶魯達年輕時寫下的〈淚眼告別〉("Farewell y Los sollozos"):「為了不讓任何東西使我們牽掛/就不要讓任何東西將我們結合……我喜歡船員們的愛情/親吻後就別離……一個夜晚,與死亡共寢/睡在大海的床上」。楊佳嫻回應,這樣的告別主題,在中文世界是鄭愁予的專長,如〈水手刀〉:「長春藤一樣熱帶的情絲/揮一揮手即斷了」,白話來說就是不給承諾,但詩人總能用唯美的句子婉轉表現。

聶魯達名作〈今夜我可以寫下最悲傷的詩篇〉:「我已經不再愛她,是的;可是也許我仍愛她/愛情是如此短暫,遺忘是如此漫長……」暫且抽離纏綿繾綣的情詩氛圍,張淑英從「文法」的角度談論此詩。詩中寫到曾經愛、還在愛、不知道還愛不愛……種種反覆的糾結與徬徨,表現出詩人惆悵的心緒。張淑英揣摩詩中的文法,因西班牙語有「不完全過去式」,在譯成中文時,許多細微處難以分析,她幽默地說:「可以用這首詩來教文法了。」

除了情意甜美的詩作,聶魯達也寫出〈鰥夫的探戈〉,表達對太太的遺憾與不滿:「再一次我又回到孤單的寢室/在餐廳裡吃著冷食物,再一次/我把褲子和襯衫丟到地上/我的房間裡沒有衣架/牆上也沒有任何人的肖像/要與你復合我心中滿是陰影/那些月份的名字恰似對我恫嚇威脅/冬天這字兒,盡是灰暗陰鬱的鼓聲」。藉由日常生活意象的鋪敘,詩人在回憶之中向愛人道別,其中或有不捨,詩人卻表現出強烈的決絕,也讓讀者窺見詩人面對情愛果斷的一面。

楊佳嫻向張淑英提問,在翻譯工作上,有哪些特殊考量?「翻譯要忠誠,但不一定忠實。」張淑英幽默引用馬奎斯對愛情的態度回答,馬奎斯曾說:「不一定要忠實,但一定要忠誠」,好比很多人給畫家畫肖像畫時說:「不像本尊沒關係,但至少要好看。」──就詩的翻譯而言,這說法是合宜的。翻譯是各師各法,時而「叛逆」,永遠的難題。楊佳嫻以魯迅為例補充,魯迅在翻譯作品時,往往不會譯成通順的中文,反而保有感受上的斷裂與新鮮。這樣怪異的翻譯評價誠然見仁見智,只是譯作有時也會反過來影響中文本身,轉化為活潑新穎的語言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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