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說西譯的翻譯與文化〉,《文學翻譯自由談》,台北:書林,2016 年 2 月,頁 79 –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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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比較文學,不論從任何理論、文本與觀點,再也找不出比當代拉丁美洲文學對世界文學的影響更有說服力、更明顯、更直接的例子了。拉丁美洲文學的影響,質言之,就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在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前後相隔 30 年分別頒授給馬奎斯(1982 年得主)和莫言(2012 年得主)後,讓這項影響和事實更全球化,國際化,彷彿貼上正字標記,鐵證如山一樣。
2010 年祕魯作家尤薩 (Mario Vargas Llosa, 1936~)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後,2011 年 6 月西班牙賽萬提斯學院(Instituto Cervantes)邀請他到中國和日本巡迴訪問。中國分兩地舉行:上海和北京。我從台北飛去,參加了北京這場。中國社科院安排一場與尤薩對談的作家座談,大陸的名作家和西語學者齊聚,我也加入其中。莫言坐在我的右前方,作家、學者、翻譯家齊聚一堂,各言己志,也彼此請益。
莫言請問尤薩創作的主題、讀者的共鳴和作家的責任幾個問題,尤薩回答說:「我是為我所書寫的歷史而活」(Vivo para la historia que escribo)。就在諾貝爾的旋風吹過中國後,2012 年這個文學至高榮譽的桂冠頒給了莫言,瑞典皇家學院的頌詞是:「以幻覺現實主義融合了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who 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 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
在北京時,的確有跟莫言交談,他說「您西班牙文說得好啊!」,我說「您聽得懂啊!」。現在應該是我認得他,他不識我了。
西文文壇裡,常提到智利女作家阿言德 (Isabel Allende)是「穿裙子的馬奎斯」,1990 年代臺灣文壇也有謂「張大春是馬奎斯的螟蛉弟子」的說詞,那莫言真該是「馬奎斯的孿生兄弟」了。
原來就一直持續關注莫言的作品和大陸魔幻現實群作家,現在有了更多研究的藉口和必要。2013 年 7 月我便在台大舉辦的「第十三屆高中生人文及社會科學營」講了「魔幻寫(現)實的創作與流變——從馬奎斯到莫言,從拉丁美洲到台灣與中國」,為了這個演講,學生還幫我從北京一口氣買下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莫言文集」20 冊 (2012),以求全備。原本同年 7 月 22-24 日要在西班牙 Zaragoza 大學於避暑勝地 Jaca 的暑期班接續同樣的題目主講兩場,將中文轉成西文,可惜的是正值西班牙經濟危機高峰期,許多暑期課程未能如期開辦。
2014 年 10 月 14-17 日大連外國語大學為了慶祝建校 50 週年,舉辦了一系列慶祝活動,該校極具特色教學的西葡語系舉辦了一場「2014 全國西班牙語翻譯研討會」,除了公開徵求論文發表以外,特別邀請六位長期鑽研翻譯與研究的西語學者做專題演講:湯伯生、申寶樓、陸經生、趙振江、盛力和我。當時我便以〈莫言作品西譯的翻譯與文化〉為題,評析多部西班牙語譯本的文化詮釋和翻譯問題。在那兒見識到大陸西語教學的蓬勃發展,最近幾年內西葡語系速增到 30 餘所,積極與快速發展真是令人既刮目相看又瞠目結舌!而我們五十年來不過從 4 所增加到 5 所 。
會後,我因為還想擴充研究,並沒有將論文交給主辦單位出版。巧合的是,同年 11 月底中華民國筆會舉辦「紀念嚴復先生從信達雅出發」研討會,本來我也受邀發表論文,即是將大連專題演講再延伸研究,收集更多西譯版本並彙整相仿的議題比較研究,然卻因活動衝堂而割愛,但是答應交出一篇論文,參與會議論文集的出版。於是乎,寫啊寫,越寫越長,本來很「自由寫,自由談」,最後好像變成「正經八百、引經據典」的學術論文了。這篇論文也是利用 2015 年的元旦假期完成,發覺元旦假期似乎真有「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氣象與力道,可以讓人發憤圖強,完成一些年前未竟的積債。
2015 年春便收到大連外國語大學寄來的西語翻譯研討會論文集,而我們這本,在專書出版也須排隊的情況,蹲居運功許久; 加上出版商、主編、作者們也是精益求精的嚴謹要求下,校對數次,在 2016 年的猴年初奮力一躍,終於跳出來。《文學翻譯自由談》(As I See It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裡面多位作者是我 1997 年開始寫翻譯研究論文時參考的論著與作者,猶記得曾借閱一本《各師各法談翻譯》,印象深刻。1997—2016,一轉眼,幾乎就是 20 年後了,我寫這篇論文,蜷身潛居在諸多前輩裡,和他們排列同一個目錄,戰戰兢兢 — 試想 20 年前他們便已馳騁譯林,20 年後寶刀未老。這樣一想,就像朱自清那〈匆匆〉散文,讓我「不禁汗涔涔而淚潸潸了」,我何能再得 20 年呢?學術不是龜兔賽跑,但是總有標竿可以丈量,一本書一個目錄,多少歲月多少智慧多少汗淚,就把各人學術常跑/長跑的心力明明白白烙印出來,不言可喻。
即便時不我予,當下總該有點自勉自慰的期許:莫言的創作來自馬奎斯的啟迪,他的 「幻覺現實」 無非就是「魔幻現實」的替代修辭,從《紅高粱家族》 (1988)到 《蛙》(2011),即便後來他省思「要大踏步地撤退,要遠離馬爾克斯和福克納這兩座高爐」,以免自己的「冰塊」被他者的高溫蒸發掉了,而失去自己文學創作的特色和道路,經典佳作還是處處可見馬奎斯如影隨形,中文、西文兩個大陸遙遙相望,而這「影相隨」如何透視其「精髓」、本尊與分身的原型與特色,語言及文化背景的詮釋,追根究柢,真的就只有西語人可以明辨高唱了。這可能是我們西語人的 Mission Impossible,也是我們的孤寂; 所幸主角永遠不死,永遠有續集,這是學術的馬拉松,也是接力賽!